淺讀《殘酷美術史》,從西洋畫裡窺看十九世紀女性透過殺害男性的反制作為,掀起十九世紀末藝術圈的「致命惡女」風潮。


▲ 奧塔維奧 ‧ 萬尼尼(Ottavio Vannini),《雅億與西西拉》(Jael and Sisera),1640 年代上半葉,佛羅倫斯天主教教會

迦南將軍西西拉躲到同樣非猶太人的雅憶家中,沒想到雅億因為受不了迦南人長期以來的壓榨,最後犯下這麼可怕的罪行。雅億最後因而成了猶太人歌頌的對象。

我有個女兒還是處女,還有那個人的妾,我領她們出來任憑你們玷辱她們,只是不可以對那個人行這樣的醜事。——摘自聖經舊約〈士師記〉第十九章

這是讓客人投宿的一家之主,對著襲擊他們的人說的一段話。待客之道的最高原則竟是保護投宿的客人,一旦有難就把女人推出去「任人宰割」⋯⋯身為人父卻說出這麼毛骨悚然的話,但其實在聖經舊約或創世紀裡頭都記載著幾乎相同的橋段。不論是自己的女兒還是妻妾,都是一家之主的所有物,隨便他要怎麼處置都可以,說明著當時男尊女卑的觀念。

雅億趁著迦南將軍西西拉熟睡後,將釘子釘進他的太陽穴,直插到地裡;大利拉(Delilah)誘惑猶太將軍參孫(Samson),割斷魔力根源的頭髮後再殺了他等女性殺害男性的故事,也出現在聖經舊約當中。只不過,它們想說的是重點都是與對立民族的戰爭,一般女性的地位依然偏低。這兩位女性,與新約當中斬掉施洗約翰頭顱的莎樂美一樣,她們反制男性的作為,讓十九世紀末藝術圈興起「致命惡女」(femme fatale)的風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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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沒有嚴密警察組織的年代,女性大多容易遭逢生命危險。在某個實際存在的地區中做過調查,中世紀的審判件數有百分之三是強暴罪。不得不思考這個數字背後,其實有不少在暗夜裡哭泣的女性,是無法將她們的遭遇說出口的。因為社會對於被強暴的被害者抱持偏見,而且這不只是中世紀才發生的問題。

例如:不少已婚的受害者會被丈夫以「名譽受損」名義訴請離婚。女性一旦單身也就意味著落入姻緣終止的命運。


▲雷尼,《莎樂美接收施洗約翰的頭》(Salome with the Head of Saint John the Baptist),1639-42 年,芝加哥藝術博物館

端詳著施洗約翰頭顱的莎樂美。姿態一向被畫得極為冶豔的莎樂美,在這幅畫裡卻是莊嚴樣貌。雷尼是波隆那畫派的畫家,繼卡拉瓦喬後的畫壇核心人物。

阿提米西亞的強暴審判

長久以來,畫家這個職業都由男性擔任,然而也有少數的女性畫家。若要提到躋身畫壇的一流女性畫家,就非十七世紀前葉,義大利出身的阿提米西亞‧ 簡提列斯基(Artemisia Lomi Gentileschi)莫屬。當時的畫風全受卡拉瓦喬的改革風潮影響,而出現了卡拉瓦喬派的畫家,其中阿提米西亞是極為出色的一位。然而,不管是當時或現代,只要一提到這個名字,伴隨著眾人的好奇心而引爆話題的是發生在她身上的強暴審判。

阿提米西亞於 1593 年出生於羅馬。當時的繪畫圈是得待在畫坊裡各司其職的制度,並不像現在任何人皆可獨立作畫,所以女性幾乎很少有機會習得繪畫技巧。阿提米西亞之所以能成為優秀畫家,有賴她跟在畫家父親奧拉齊奧(Orazio Lomi Gentileschi)身邊從小耳濡目染而學成。她父親後來甚至是被英國延攬進皇室成為宮廷畫家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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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發生在阿提米西亞 20 歲前的事情,簡提列斯基畫坊有一位叫做塔西(Agostino Tassi)的繪畫教師。

塔西雖然是個以透視法見長的畫家,但已被抓到多次犯下非禮惡行,是個有問題的男子。有一天,阿提米西亞的女性朋友圖翠亞來訪。不幸的事件在圖翠亞離開她上二樓去的空檔發生了:

圖翠亞立即走到樓上。我沒想到就是那一天,塔西奪走了阿提米西亞的貞操。——審判時父親奧拉齊奧的證詞紀錄

接下來,奧拉齊奧因塔西過去數年來多次強暴女兒的事,對他提出告訴,就此對簿公堂。眾人與其說是同情,多半是帶著好奇的眼光看著這對父女。審判紀錄上發生事件這一天起約一年間,塔西仍舊照常出入畫坊教學。照理說奧拉齊奧應該察覺得到他們倆的關係,所以意思是阿提米西亞不就默認他們的關係了嗎?最後裁決判定塔西並非強暴罪,而是身為有婦之夫卻與阿提米西亞交好的通姦罪。開庭審判五個月後,塔西僅被輕判,這場審判遂宣告落幕。

然而,對阿提米西亞而言,接下來才是人生得面臨的長期抗戰。審判後沒多久,父女倆因為無法承受惡意中傷,只好像逃難似地離開羅馬,舉家搬到佛羅倫斯。之後,阿提米西亞嫁給了畫家皮耶蘭托尼奧(Pierantonio Stiattesi),兩人也生了個女兒,但這段婚姻並沒有維持多久。後來,她不管到哪個地方發展,都被貼上了「放蕩」的標籤。阿提米西亞明明擁有畫家的榮耀,卻落入孤獨一生的下場。

最關鍵的問題是旁人的目光:性騷擾的被害者,多被視為污穢之物。我們可以用人獸交的審判就能理解這樣的思維:中古世紀,強暴動物的加害人認罪後,因犯下「非人的行為」而被處以火刑。所謂的火刑,是連同應該是被害者的羊或雞也一起活活燒死。換句話說,這是一種被害者覺得自己是污穢而自責的可怕思維。我們很難想像,像阿提米西亞或是花了好大勇氣才提出告訴的女性,一生中都得因為面對這樣的二次傷害所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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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提米西亞後來留下了《友弟德斬首何樂弗尼》的名作。卡拉瓦喬也繪製了同樣主題的畫作。兩幅畫都生動逼真,充滿戲劇張力。仔細比較之後,卡拉瓦喬的友弟德看起來是為了民族大義而「奮勇」斬斷敵將頭顱;阿提米西亞的友弟德則使出渾身解數「奮力」砍斷,看起來對男人這種生物充滿無盡的恨意似的。


▲ 阿提米西亞,《友弟德斬首何樂弗尼》(Judith Beheading Holofernes),

1612 年左右,拿波里卡波迪蒙特美術館相同的主題與卡拉瓦喬的作品相形之下,阿提米西亞筆下的友弟德就顯得更有氣力而逼真。除了這幅畫以外,她還有其他相同主題的作品留世。


▲ 卡拉瓦喬,《友弟德斬首何樂弗尼》,1597 年,羅馬巴貝里尼宮

為了殺死讓猶太人民吃了不少苦頭的敵將何樂弗尼,友弟德多次勸酒將他灌醉,最後一口氣砍下他的頭。因為殘忍暴行而眉頭深鎖的友弟德,後方站著準備收拾頭顱的侍女。真不愧是名家卡拉瓦喬才能畫出如此生動的戲劇性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