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總有一些時刻,是讓人當場傻住只能盯著「屋頂的吊燈搖擺」的吧。如果有那麼一時半刻,你發著呆、忽覺生命好空曠,這樣的無助同時,讀鄧小樺〈錯誤酒館〉,或許你多一份開懷。

 

鄧小樺〈錯誤酒館〉

坐在錯誤的酒館
想做唯一搖擺的那盞吊燈
吃掉他人的影子
舔一舔對面不回答的臉
劃去自己的名字

他想要叫什麼酒但馬上後悔了
怔在當場的侍者馬上墮入了時間的蟲洞
他期期艾艾
不接過虛空中探來的一張餐單
而全場只有他一個客人
他感到點菜前所未有的疲累

刀叉為什麼能夠配合的呢
桌布又是誰鋪的
玻璃杯中的水已經加入白鹽
假如此刻我轉身逃跑,他想
被催眠的侍者會不會馬上醒來

那麼一切
也依舊不能完結

那張菜單他永遠不會看
他假裝要接過,他微笑
維持遞出的手
萬物依舊未曾醒來
只有屋頂的吊燈搖擺

有時擺向良善
有時擺向虛無
始終沒有聲息

我沒有帶上我的面紗
酒館裡不存在無辜的資格

鄧小樺,香港知名文化人,最早以詩集《不曾移動瓶子》出道,曾擔任香港誠品創始店的副店長。文章多半聚焦香港文學與社會,充分顯示她對於本土的熱愛。她時常「聚眾起義」,彷彿是從武俠小說走出來似的──參與創辦文學雜誌《字花》,和友人結盟保衛天星碼頭及皇后碼頭,提出革新的文化政策以監督政府,更隨董啟章等人合力倡議設立香港文學館。在香港的社運現場總能見得她豪氣爽快的身影,和招牌爆炸捲捲頭。事實上,她還真是越忙越有活力:她自己在電台主持文化讀書節目,馬不停蹄於多種文化與教育機構教授文學與寫作課程。但她的寫作並沒有因為這些公共事務停下。2014年更受邀至美國愛荷華國際寫作工作坊交流。

距第一本詩集出版九年之後,去年她終於發行了第二本詩集《眾音的反面》。如作者本人說,詩無法「公私分明」,雖然前半部是寫社會運動,後半部是寫失戀情緒,但公眾事務中有個人體驗,私我的悲傷有時又能引起眾人共鳴。這十年來香港各大抗爭,她身到筆到,現場參與,也留下了詩的紀錄。而她誠實地排遣自我的悲懷,有時又擔心詩作「過於真誠,總是會引發災難。」

一起來讀她的〈錯誤酒館〉。這首詩以戲劇手法進行,時間不詳,也許是晚上或深夜吧。角色有誰?第一段說「吃掉他人的影子/舔一舔對面不回答的臉」好像是兩人對坐一桌,但第二段又說「而全場只有他一個客人」。怎麼回事?讓我們繼續看下去──主角點了一瓶酒又馬上後悔了,他楞著看著吊燈的搖晃,對這一切的一切感到恍惚。也許,「他」和情人正在談分手吧?或者對方突然告知自己懷了自己的小孩?還是「他」其實是和董事長夫人偷情,對方說,其實董事長已經知道這件事了(也太像三粒或冥室了XD)……總之,就是一個成對卻恍若單身的狀態。

作者沒透露太多,讀者並不知道詳情。但這首詩想呈現的是,人生總有一些時刻,是讓人當場傻住只能盯著「屋頂的吊燈搖擺」的吧。那「有時擺向良善/有時擺向虛無/始終沒有聲息」的吊燈,不也像鐘擺嗎?時間不斷流逝著,自己卻頹然無助,而且根本「不存在無辜的資格」。鄧小樺冷冽而精準地,為我們展示每個人都可能遭遇到的,幾乎崩解的生命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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