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為自己沒有價值、不值得被愛嗎?

憂傷本就是生命體驗中的一部分,無法否定,也無從逃避;但是,在你感到快要被沉重的悲傷壓垮時,別忘記,你並不孤獨。

文|Jojo

轉載自公號:KnowYourself(ID:knowyourself2015)

公號簡介:關注自我和內心,覺察即自由。

前幾天,我看到了這樣一條留言:

「KY 君,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自己總是被一種莫名的傷感環繞著。一直以來,我都知道自己是個很難開心的人。我嘗試過很多愛好,但都提不起太多興趣。

和朋友一起出去玩,看到大家熱熱鬧鬧、興致勃勃的,我臉上在笑,內心依舊沒什麼波瀾;而每次一個人在家時,我就會感到特別壓抑、想哭,精神上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

因為害怕被罵矯情,我也不敢跟身邊的人討論這種情況。但我是真的很痛苦、很痛苦,無法解釋這種痛苦的存在。我真的不明白,這種莫名的精神痛苦到底是怎麼來的?我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這則留言讓我聯想到了最近讀到的一篇文獻中的概念——憂鬱狀態(melancholia)。

(不一定是憂鬱症)憂鬱狀態是什麼?

憂鬱,英文是 melancholia,在專業領域,它常常被形容為「mental suffering(精神折磨)」或是「painful mood(疼痛情緒)」。是一種折磨、疼痛的情緒狀態(Freud, 1957)。

在憂鬱狀態中,人們可能有以下體驗:

  • 總是被無名的傷感環繞著
  • 對任何事都沒什麼興趣
  • 經常感到一種彌散式的空虛感,精神上持續感到難以解釋的、劇烈的痛苦
  • 一個人獨處時尤其被「疼痛的情緒」困擾
  • 做事提不起勁來,總是很被動
  • 感到未來是灰暗且難以改變的
  • 內心不太喜歡自己,也不太喜歡這個世界
  • 認為自己缺少價值、不被愛
  • 很難好好照顧自己

在這種生存狀態下,我們無法全力投入工作,無法體驗愛與聯結的美妙,也沒辦法盡情享受生活。

總而言之,憂鬱狀態下,個人難以找到生命的活力與愉悅感,像是拖著一團沉重的陰影度過每一天。並且,這是一種整體而寬泛的悲傷狀態。我們感覺籠罩在憂鬱的陰影中,卻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到底在感傷些什麼。

今天我們將結合弗洛伊德一篇著名的論文《Mourning & Melancholia》,為大家解釋這個問題。文章有些晦澀,希望大家多給我們一些理解的努力和耐心。


圖片|Photo by Kinga Cichewicz on Unsplash

要解釋憂鬱狀態,我們要從生命中的喪失說起

人活著,就必須面對失去:失去過去的關係和自我,失去愛,失去自己的某種身份,失去我們曾經與之深深相連的事物。

因為曾經我們投注了感情在那些對象上,當喪失發生,我們已經投出去的情感就「落空」了。因此,我們往往要經歷一段非常痛苦的時間,花費很多精力,逐漸將這些傾注在所愛客體(如人、物、信念、理想)之上的感情(libido)收回。

憂鬱狀態,可以被理解為,「在處理喪失的過程中出了差錯」的後果。為了說明這一點,我們先為大家介紹一下,「正確」地處理喪失的過程應當是什麼樣的。

健康、正常地處理喪失的過程,被弗洛伊德稱為「哀悼(mourning)」。哀悼的過程中,我們是非常悲傷的。我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還無法收回自己落空了的感情,經常通過想念、幻想、夢境等,造出一個所愛對象的「幻影」,繼續承載我們的感情。

在時間中,我們不斷不斷面對所愛的對像已經不在的現實,為之持續充分地悲傷,也就一點一點接受了喪失的現實。此時,那些感情就被收回到了我們身上,準備好了投注向新的對象。

這時,我們就處理完了這次喪失,也真正地「從過去走出來」了。

而處理喪失的過程並不總是這樣順利。有一些喪失沒有被我們正常地應對,而是走上了「有差錯的」處理路徑。這時,憂鬱狀態就會發生。

在這種「有差錯地處理喪失」的路徑中,我們對自己所喪失的事物愛得那麼深,過於深刻的愛,讓我們根本無法想像和接受這個愛的對象的失去。

於是,我們沒有走上「反覆確認愛的對象的失去,並為之盡情悲傷」的道路。相反,在喪失發生的一瞬間,我們就巧妙地認同了那個對象,把他「吸收到我們體內」,變成了我們自己的一部分,這樣我們就可以通過愛自己來保留和這個所愛對象之間的關係,而不必失去他了。


圖片|Photo by ruruzoo on PIX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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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例來說,兒時的我們無法想像和接受父母不愛自己,於是我們內化了父母的形象,我們的一部分變得和他們一樣,以此來讓自己的潛意識覺得,我不曾失去他們。

一個深愛的前任離開我們之後,我們可能也會發現自己的一部分變成了那個人。

換句話說,我們難以面對「我失去了這個人」的事實。失去摯愛帶來極為劇烈的疼痛,令我們感到自己即將崩潰(fall apart)。為了應對這種風險,我們無意識地將對方納入到了自己的自我(ego)之中。以這種方式,保全了所失去的事物。

值得一提的是,那些能夠使我們在處理喪失時出現差錯的人和事,我們對於他們的感情,還不僅僅是深愛。它往往是一種愛恨交織的、複雜矛盾的感情。

我們不僅僅是深愛他,並且我們痛恨自己這樣深愛他。

也許是羞恥感,也許是現實中這樣的愛不被允許。我們實際上也並不接受自己是這樣深愛著他,甚至讓自己意識不到自己對他的愛。

此時,我們的內心就陷入了一種自己與自己的三角關係中。我的一部分變成了你,我愛著你,我同時也痛恨自己愛著你。

此時,我們的內在自我已經被撕扯成了兩半:一半是因為愛意而內化出的對方,另一半則是對前一半自己的憤怒、恨意與攻擊。

我們看似接受了現實,卻從未真正地擺脫過去的影響。此時,我們就產生了長期的憂鬱狀態。

我們的內心已經變成一片硝煙瀰漫的戰場,在不斷的自我鬥爭中,我們的活力與精力被消耗殆盡,不再有足夠的激情和愛意繼續投入生活。因此,我們開始被彌散性的空虛和劇烈的精神痛楚感纏繞。

這就是傳說中的「痛楚情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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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走出這種疼痛的憂鬱狀態

我們首先要能夠理解自己,並意識到這段愛恨交織的源頭。

弗洛伊德認為,與導向哀悼的喪失相比,導致憂鬱的喪失往往是更為抽象、處於意識之外的(比如:對方並沒有「死」去,而只是離開了你,或是你被迫放棄了一直以來的目標,「喪失」原來的夢想⋯⋯)。

我們可能並不知道自己丟失了什麼,或者說,即使我們大概知道自己是因為誰、因為什麼才變成這樣,也不一定能夠看清,他身上到底有什麼令我們難以忘懷?(We may know who the person is, but we may not know what it is about the person that we have lost.)

很多時候,那個令我們無法放手的喪失,其實並不是某個完整的個體,而只是他一直以來在我們生命中扮演的某種角色之於我們的某種意義。

當我們將籠統的、無意識的喪失提取到有意識中來,我們就邁出了從喪失中療癒的第一步。

而在意識到生命中曾發生的喪失後,我們還要好好地處理這段喪失。我們要重新走上哀悼(mourning)的道路,承認、接納「對方不在我們的生命中」這一事實。

一方面,我們要明確自己丟失的到底是什麼;另一方面,我們要允許自己因為丟失了這一重要的部分而充分地悲傷。這會是一個非常痛苦且艱難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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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那些從來不肯承認自己愛父母,也不肯承認自己心中一直渴望著父母愛自己的人,是無法意識到自己喪失的。因為對這樣一個人來說,他真正喪失的,其實就是那對從未出現過的、會好好愛自己的父母。

也就是說,想要走入哀悼、更好地處理喪失,我們必須直面自己深深埋藏的渴望與恐懼,並持續堅定地放下那些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在前面的例子中,只有通過一次次地承認自己渴望這樣的父母,且一次次地接納自己並沒有這樣的父母,我們才可能好好地哀悼這段喪失,並最終從中走出。

除此之外,我們也鼓勵你用心地投入到身邊每一段新鮮的體驗和聯結中去。在未來的某一天,你會突然發現,自己記憶中的影子,以及令自己充滿期待的未來,都是關於另一個人、另一件事。此時,你就已經在不經意間,從這種憂鬱的狀態中走出來了。

最後,在《Love Is a Dog From Hell》中,Charles Bukowski 曾寫到「the history of melancholia includes all of us(每個人的生命都無法逃脫憂鬱)」。也許,這種憂傷本就是生命體驗中的一個部分。在你感到快要被沉重的悲傷壓垮時,別忘記,你並不孤獨。

絕不是什麼意念;

意念往往會從某種悲哀中產生;

我的確不是這樣,

因為我的悲哀是憑空而來的,

也許我空虛的悲哀有實際的根據,

等時間到了就會傳遞給我;

誰也不知道它的性質,

我也不能給它一個名字;

它是一種無名的悲哀。

——莎士比亞《無名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