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盈萱的戲劇角色深植人心,然而戲劇外的她呢?邀請你,以一個全然透明的視角,不帶任何角色濾鏡地,認識此刻的她。

上篇:專訪謝盈萱:把「替別人好」想像借錢,記得為自己找到給予的底線

四年之前,女人迷編輯筆下盈萱,有一股女演員的大將之風,從角色裡鑽出來,有謝盈萱獨特韻味,編輯用了一句:「她一身帥勁十足的西裝,開天闢地走進來。」彷彿行經之處,必有氣度,有演員風骨,在風雨疾行,不撐傘也不失倔強。

四年之後,她用淺淺一笑開場,在大氣之餘有優雅環抱,比起將氣,此刻的她,更有一絲禪意。

讓你學會自己成長,也可以是我對你的溫柔

問到逐漸養成的過程中,是否有所謂典範存在?盈萱笑說,其實還蠻多的:「最近期,可能就是潔西卡・雀絲坦吧,我其實一直都還蠻喜歡她的,除了她的表演之外,也喜歡她這個人。」

某種程度上,典範人物即為自我期許,帶有一種「我想像她一樣」的信念,「奧斯卡女主角入圍的時候,他們會有個圓桌會議,讓入圍的女主們彼此對談,記得在潔西卡・雀絲坦入圍的那屆,你認真去看,會發現——這個女人,她的心真的非常溫柔。」

延伸閱讀:專訪謝盈萱:我想把所有體力,都花在舞臺上

回顧那場對談,裡頭有主持人斡旋,來回傳遞麥克風,一桌將獲電影界最高榮耀的女子同座,其中不免有權力,盡是角力。

然而潔西卡・雀絲坦身在其中,不顯慌忙,更多的是大器,她會發言,更常在發言裡提及其他女演員,她幾乎要把所有題目,都輕盈而優雅地滑過,順勢帶給那些來不及講、或者比較安靜的女演員們。

「你會發現,她坐在哪裡,真的是準備好的,」謝盈萱說,潔西卡・雀絲坦是「真的」看過所有演員的戲,因此無論聊到什麼環節,她都可以指出,自己最喜歡哪一位演員的哪一場戲,她會對人充滿好奇,真的想去了解身邊這些女人呀,究竟如何去執行一場艱難的表演,她的溫柔,展現在她深信每個人都該被看見,不該一味放大自己。

「時常,有人定義女性的溫柔是那種——說話輕聲細語,嗲聲嗲氣得問:你好嗎?你吃飯了嗎?怎麼樣?沒關係,你先用?噢,你好可愛⋯⋯但,這不是我認定的溫柔,潔西卡・雀絲坦才叫做溫柔,你的溫柔可以強大,可以果決,可以堅定,但你對人是溫柔的,不帶惡意的。」

把空間讓出來,對自己有要求,但不過於苛責;對於他人有期許,但無比尊重,這是 2021 年的謝盈萱,所詮釋的溫柔:「溫柔也是可以懂得拒絕的,它不應該是我要去幫你處理你的功課,那其實是你的人生習題對吧,我不需要幫你處理,現在我覺得,讓你學會自己成長,也可以是我對你的溫柔。」

回過頭來,我們能把以上所有特質,再送還給此刻的謝盈萱。

當她在詮釋潔西卡・雀絲坦是多麽一名溫柔堅定的女子,她同時,也正在如此期許自己;人很常是這樣的,當你真心有了心之所向,就已經行經半途了。

你會喜歡:《孤味》導演週記|謝謝盈萱,謝謝你這麼勇敢!

在關係裡,人真的沒有好、壞那麼二元

回過頭來看《四樓的天堂》,盈萱形容它是一部懂得人就懂的戲,探討關係,是複雜且難一言以蔽之的,包括各行各樣的人物互動,以及社會對於關係定義的在意。

導演安排角色們在醫院的電梯裡頭相會,在推拿師天意的「天堂」會館擦肩,角色們各揣心事,在人生的不同階段裡,劇情蕩氣回腸,卻都是日常,那些看似無聲且冗長的畫面,實則處處是你我人生。

劇裡有一幕,失戀的張琪在酒吧吧台大聲嚷嚷,我們是真的愛過,我們之間真的有過,那種靈魂的碰撞,真的能懂彼此,我們真的有那個東西。強調好幾次「真的」,都是再再提醒自己:真的,不要忘記,我們真的有過,我所期待的那種關係。

關於拒絕婚姻的張琪,以及與劇中莊醫師的一段關係,謝盈萱是這麼解讀的:「感情上沒有什麼對與不對,」她提到,世上人個性各款,價值主張也各有不同,關係的複雜性、選擇的複雜性,有時候還得回推人性,回推他在生命的哪些環節受過傷,他的抗拒為什麼其來有自,親密關係包含著母女、父子、伴侶,甚至是在這些關係的背後,更多我們看不到的關係,然而那都是連繫,也都是一個又一個的人。

只要有人,有關係,必不會單純。

盈萱接著補充:「其實對我來講,張琪這個角色,陳述的是一段又一段的關係,以及她與劇中其他角色連結時,陳述不同問題的破碎感。破碎感,是這個角色必須呈現的東西,人真的沒有好、壞那麼二元,每個人背後都有一些問題存在,導演、編劇只是將那些東西丟上台面,邀請大家冷靜的去看一個故事、認識一個立體的人、理解這世界有百態,我想這是他劇本的終極目的。」

我覺得一個迷人的人是——他跌過很多跤,所以他理解多元是生而為人本該擁有的厚度。

演員 謝盈萱

同場加映:專訪《俗女養成記》謝盈萱:我要謝謝陳嘉玲!真正的謝盈萱,她就是一個俗到不行的人

一個立體的人,挫折每天都在

細數盈萱近年來深植人心的人物形象,以及她在專訪裡頭展現的親和與知性,都使她無論在螢幕前、螢幕後,都有立體的形象。面對他人,建構起自己的樣子,某種程度上仰賴對自己誠實。

採訪中問到近期生活、工作之中,還有遇到挫折的時候嗎?盈萱說,當然啊,表演帶給她的挫折,即便至今,還是有的,「我覺得挫折隨時都在啊,假如今天有個訪問我看了,會覺得『怎麼這樣問』,顯然誤讀了我在角色裡頭想表達的東西,我就會覺得挫折,就是這麼簡單。」語畢,現場大笑,那笑,也是因為非常真實,演員的挫折,也就在表演成形的那一刻,就註定存在,所以日常的挫折,那是如影隨形的。

「這也是戲劇好玩的地方,面對挫折我是覺得,所有負面的東西,其實也就是考驗你怎麼去處理它,我並不是一個要大家生命充滿正面能量的人,我不是,我是一個希望大家去面對負面的人,盲目得追求正面的事,其實是極度不健康的。你每天讓自己感受感覺,好開心、好快樂,而去避而不見挫折或痛苦,其實那對我來講,是不對也不好的。」

謝盈萱理解負面本就存在,它不是忽略了就可以無視的東西,它存在於它應該存在的位置,而某種程度上,那對於我們而言,可能都是幫助,因為你可以發現,噢,原來自己性格上還有這些缺失,或其實你在意的事情本就與別人很不相同,透過處理挫折背後的原因,那是與自己對話,且更加理解自己的過程。

「人的厚度仰賴這些悲傷,我覺得一個迷人的人是——他跌過很多跤,所以他理解這些生而為人本該擁有的厚度,因此,他才能更加理解他人,年輕的時候很容易忽略這些,所以總是活得相對二元,對嗎?」

盈萱說話,帶有空間,她並非說著,哎呀我們年輕的時候都很二元;而是用另一種語調,輕輕提醒:「其實我和你們一樣,都經歷那樣子的年輕。」言語之中保留大空間,便可以有更多彈性,從這裡走到那裡,可以先理解你怎麼想,了解即便年輕,也有不二元的時候;即便年長一些,也不過多了一些時間的淬礪,那沒什麼,我們都可以有那樣的智慧。

隨著時間,你看到越多灰色地帶,其實才越有智慧,那樣智慧的來自於生命的滾動、學習和摩擦。

演員 謝盈萱

如果因為角色,而認識謝盈萱,此刻我們更想邀請你,以一個全然透明的視角,不帶任何角色濾鏡地,認識此刻的謝盈萱,因所有人的此刻,此生都僅有一刻,下次於女人迷相見,也許又時隔兩年,屆時,又會是全然不同的謝盈萱。

採訪後記

採訪途中,我轉頭向製作人 Wanyun 說,這專訪桌上就恰好就是二十、三十、四十呢。

盈萱一邊啜小口水,一面說:「真的嗎,那你是很前進的二十歲欸。」她看著我的眼睛,有很深的肯定,我終於能夠在這場專訪裡頭,放鬆了肩膀,覺得影后與我的距離,就在這話語的丟出與接收之間,變得很近很近,仔細去看,她除了很真誠地說,也很用心的聽。

不自覺地,想和她聊得更多:「我對於盈萱剛剛提到,二十歲時總是很急,想要往前衝的狀態非常有感,那種感覺就像是,總想像著自己就要落後別人了,為什麼有那麼多人走在我前面,拚命地追,卻總覺得不夠,明明才 25 歲,卻每一天都活得像離 30 歲很近一樣,明明還有 5 年。」

焦急又迫切,我霹靂啪拉丟出一大串,盈萱笑著,把身體微微向前,傾向我。聽人說,當有人與你談話,將身體躬身向你,那代表對方正在向你靠近,無論是物理距離,還是心理距離,都透過這微微前傾的動作,貼近你。

我一面自問自答,一面細細觀察她,發現在我說話過程中,她會看著我,很直接地,並輕聲的「嗯」、「是嗎?」、「對⋯⋯」地回應,交流之間,她會停格幾秒,認真思考,然後回答:「我覺得自己在二十幾歲的時候,累積了很多,包括我不喜歡的工作也是。當時我也會這樣想啊——我一個北藝大出來的,怎麼還在做這些?」

說到往事,總覺自己好笑,她會大方笑出來,對過往自己的小銳氣與小天真,投以肯定和憐惜,看似很矛盾,其實不然。

「畢竟那些曾經覺得⋯⋯有點⋯⋯嗯⋯⋯看不太上眼的事情吧,回過頭來,其實都變成幫助我最多的養分,所以啊,你永遠不知道你現在做的所有討人厭的事情,未來會帶給你什麼,對吧。」語畢,又覺得自己顯得太老生常談,搓了搓鼻子,領著桌上的二十、三十大笑成一片。

稍定了定神,盈萱又補了一句:「但我跟你講,討厭也沒關係喔,討厭的話,就討厭吧。」

是啊,如果現在討厭的話,也沒關係,那就討厭吧。畢竟你永遠不曉得,討厭的,會帶你去到何處遠方,你說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