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夜深人靜的無眠之夜,總是想起過去的自己那些信誓旦旦的言論,想要長大、想要變好、想要逃離既有的圈套。然而到頭來,長大就好像是另一個牢籠,把工作與生活壓得扁扁的,彼此密不可分,又難以區隔。究竟,我們為了什麼努力?為了什麼向前呢?

今天,我們有能力工作賺錢,付得出孝親費,有自己的伴侶,這種感覺叫「我長大了,我是大人了」。只是一回到家,父母擺出某種你早就習已為常的態度,我們便立即像個「小孩,他永遠對,我永遠錯」。

之後的故事是,我們再遠離家一點,比去年賺到更多的錢,追逐起各種社會名望,彷彿我們「更長大,真是個大人」。然後夜深人靜時,我們想問自己為何仍不滿足?更多的錢能買來什麼?彷彿我們不知道自己是誰⋯⋯這些感受,或不斷追求金錢與成就,其實和童年有關。


圖片|Photo by Anthony Tran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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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時與虛幻的成就,作為愛的補償

你可想過,人們對金錢與成就的不斷追求,答案只是很簡單的源於「缺愛」?

美國精神科醫師喬治.溫伯格(George Weinberg)借英國詩人雪萊 Shelley 的詩句,說:「名望是愛的偽裝」。

我們以金錢與名望,來取代童年或潛意識中沒有愛、恐懼失去愛、擔心不成功便無人愛。金錢與名望確實能帶來一點自我價值感(self-worth),一如個案 A 男跟我說的:「賺到更多的錢,我一定會更快樂的,讓我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即便那個快樂只是暫時的」。

在諮商椅上,A 男說從小根本感受不到父母愛自己,但他也對父母沒有多深的感情。好比國中時,他覺得自己不對勁,大概是得了憂鬱症,他的父母只回應說:「你如果現在有任何診斷,可能會影響升讀大學,所以不能看醫生!」

我們知道金錢與名望帶來的只是一種暫時的價值與認同。不少夠聰明夠自省的人,會知道它們的本質是虛幻的,卻無法放下盲目的追逐。

日本心理學家加藤諦三說:「撒嬌欲獲得滿足,也得到母親關注的人,會覺得自己毋須與眾不同,就值得被愛。但這兩項都沒得到的人,會認為自己不值得被愛,所以會去追逐名望,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彈性和創造力。」[1]

A 男從未回想起跟父母親密的回憶,即使得了憂鬱症也不受母親關注──他兩項都沒得到。使得今天,他的夢想只是希望當百萬富翁、開名貴的車、向朋友炫耀、跟自己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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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憂鬱的工作狂身上,看見自我虐待背後的需求

精神分析師卡倫.霍妮(Karen D. Horney)認為,高到不切實際的自我要求,是憂鬱症發病前的特性(premorbid character)之一。A 男認定自己要不凡,必須上一流大學,就在上大學前發病。

另一位我諮商過的男士也有類似的問題。大學畢業後,B 男是朋友眼中的工作狂,他也不否認,也從工作中得到許多成就感和自我價值,但他逐漸被某種莫名的壓力逼得出現憂鬱症狀而求診。在幾次諮商下,我們看到 B 男他內心執著於去證明今天的自己給昨天的同學看,要去光宗耀祖,要讓家人以他為驕傲。

然而,當我問他:「你能想像停下工作,放下家人,好好生活嗎?」他被這問題弄得措手不及,直覺地說:「我會覺得自己沒有價值了」。可見,強迫地從工作中得到成就,背後是在滿足某個欲望:我要有價值,就得擁有更多金錢與名望,別人才會喜歡我。

而所謂別人,就是「家人」。已經離家四年,獨自在台北工作的 B 男,說自己心裡不時會浮現家人的嘴臉,跟他說要去工作,不能怠慢,因此他還要賺更多,唸更高的學位。──我說:「你離家四年了,但你全家人一直在你裡面。」他笑了,笑到哭了。

在精神分析的意義上,這種心裡頭高得不切實際或難以調節的自我要求,其實是在「自我虐待-得到價值與認同的好處-背後其實是在滿足他人-為了填補愛的空缺-工作狂-自我虐待」的迴圈內卡住 [2]。

類似的人們很快就會身心俱疲、燃燒殆盡(burn-out)。某程度上,我們可否說,得憂鬱症其實是他們無意識的求助訊號,好讓心理諮商能拯救他們的自虐?

如何安頓缺愛的家,安慰受虐的心?

如果你夠幸運,能夠從不斷追逐金錢與名望的輪迴中停下來,覺察到自己內心真正缺乏的,其實是心裡頭溫暖與支持的家庭力;那麼,下一步要怎樣處理呢?

也許很難避免的是,你意識到問題存在,但因為自卑感或罪疚感所帶來的焦慮,反而停不下來。這時候,我們可以跟自己說「現在的我就是那樣呀!就是覺得(不夠好/失敗/不完美)!但都盡力了,還要我怎樣?不幹下去又不會怎樣!」

然後,我們得試著耐住那種負面的情緒,說一聲「So What!」──這叫向自己發動「叛變」!

舉例來說:原本,你一天不去健身房就會焦慮不安,就會有罪惡感,會認為自己變回瘦弱、肥胖、沒人愛的你。如果你不叛變,你只永遠在自我虐待,你成為了「上健身房維持美好形象」的奴隸。如果你不叛變,你可以在健身健揮灑熱汗,但你對自己的生命毫無熱誠。

最後,我心中想起一位心理師學姐,在我們認識的整個碩班與實習過程中,她都不斷於社交平臺上公開分享自己的焦慮,覺得自己不夠別人好、覺得自己的才華不被看好、覺得總有更稱職的研究生要來比較她的好……當然,她上了好多課程、訓練、也找了份不錯的兼職工作。但好幾年過去,她仍然焦慮於「需要被看見和被感激」一事。花了幾年時候在原地懷疑、自我虐待,彷彿她從未跟自己說過一聲「So What!」

其實,有時候當我們能夠對自己叛變,便會發現自卑的我,也不錯。「不過是」一個自卑的我,「不過是」不夠別人好的我,「不過是」我覺得自己很爛的我,隨便地放爛自己來過日子,又怎樣?你以為是甚麼偉大得驚天動地的事啊?這個「我」,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