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小姐戴著骨灰項鍊,把愛人守在胸前。」接體員在死亡之前,看見愛的百態。令人鼻酸的真實故事,讓我們明白,即使生來必須愛得心酸,死亡將教會我們「和解」。

一天,跟往常一樣,開進一輛接體車,裡面載著遺體跟同行的家屬,也跟往常一樣,需要家屬幫忙填寫資料才能進來。當我們要問往生者與家屬的關係,這位家屬支支吾吾說是同居人,我們一看,亡者女生,這位號稱同居人的也是女生,看了身分證也沒任何關係,就問了:「還有其他家屬會來嗎?」

這位小姐默默地點頭,之後就站在旁邊等待。

等到往生者的家屬來了之後,也不見他們跟這位等待的小姐打招呼,總之就是把她當空氣。當我們要放下遺體將她推進冰庫的時候,只聽家屬說:「可以不要有閒雜人等嗎?」

我們也是苦笑地請那位小姐出去,那位小姐其實教養很好,也不讓我們為難,就出了冰庫的門口。等到出來之後,就看到那位小姐在外面哭,想說等家屬走了後她要進去看,我們都說沒問題。

其實我們也大致明白往生者跟這位小姐的關係,以及家屬的態度。有時候,有些關係,不被家庭接受,不被社會認可,甚至說出來都難以啟齒的,我們都可以理解,也尊重。

但是,家屬的一席話,潑了這位小姐一盆冷水:「沒有我們的同意,不准她看遺體,她們什麼關係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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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不是沒有先例的,有些遺體真的是家屬交代禁止探視,通常都是病很久或是狀況不好,不給人探視。

那位小姐一聽,當下呆住了,眼淚馬上像瀑布一樣掉了下來。後來家屬走了,那位小姐在冰庫外,只是哭著看著我們。但是,規定就是規定,有法定關係的人都這麼說了,我們還沒偉大到為了這件事情不要工作,於是我們只好都裝作沒看到。

不得不說這位小姐真的修養非常好,她也不讓我們太為難,輕輕在冰庫門口點一下頭,之後再跟我們點一下頭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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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也不能說常來,總之三天兩頭來一次,我們每次都不敢正眼看她。直到退冰的那一天,她還是一樣到冰庫,不說話,直接向我下跪。我立馬跳開,趕快扶他起來。

那天只有我一個人上班,其實就是開門讓她進去真的也沒差,但是我還是跟她說:「對不起不要為難我⋯⋯。」

小姐一樣哭,癱坐在門口,過了五分鐘,起來擦擦淚,向我點點頭,又走了。

旁邊禮儀師真的看不下去了:「你這個可惡的小胖,你真的要玩那麼硬?!有點人性好不好,呸我真的看你沒有!」

我說:「白痴唷,你們明天化完妝以後,就不是我們管了,是你們管,你們又沒有規定,要給她看多久就看多久,干我屁事!還不快打電話給她,你們要幫的話記得支開家屬,我是都不管。」

隔天遺體化妝完畢,禮儀師支開家屬後,我第一次看到那位小姐笑,也看得出來她有精心打扮。我們站在一邊,看她慢慢地靠近棺木,第一句話就說:「我終於可以看到你了,記得這件我們約會買的衣服嗎?」

我只聽到這邊就不行了,我快步走到旁邊擦眼淚,其實哥的淚腺很早洩,撐不了多久,不管在醫院跟這裡磨練多久都改善不了。於是我就走出去幫他們把風,遠遠地看著這位小姐,在棺木前,似乎用盡全部的眼淚,來述說她們的相識、相知、相惜,旁邊的禮儀師不斷安慰,也跟她說眼淚不要流到往生者身上,他們會難過,而且妝花了也不好看。

大概三十分鐘後,禮儀師帶著這位依然戀戀不捨的小姐走了。過一會他回來拉棺木的時候,我還虧了一句:「嘿!家屬的話都不理,你的職業道德呢?!」

他笑著說:「如果我這樣會下地獄,甘願呀!」

我笑笑,換作我,我也是甘願。隔天出殯的時候,我點了支綠 Marlboro,看著某組家屬跟著靈車走向火葬場,而隊伍的最後面跟著一個弱小的身影,似乎同組又似乎不同組,緩緩送著這位往生者的最後一程。

隊伍走了,菸也抽完了。我走回冰庫,準備繼續聆聽下一個生命故事。有時候,看見別人遇到似乎是這輩子最感傷的事情,但是對我來說,這只是眾多故事中的其中一個。

 

那天後,我有跑去火葬場問這件事情,火葬場的人對這個案子也是很有印象,因為那位小姐一直跟著出殯直到火葬場。

過程中,沒有火花,也沒有交談;只有沉默的腳步及無聲的淚水。棺木慢慢推進火化爐的時候,家屬們在喊著:「火來了,快跑!」

這位小姐則是安靜地站在後面,不發一語。

兩個小時的火化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是對於那些在外等待摯愛化成灰燼的人來說,卻是像一輩子一樣漫長。

據火葬場的大哥說,當時那位小姐,在等待火化的過程中,慢慢地走向家屬,似乎在跟家屬商量些什麼。原本不想理會那位小姐的家屬,好像被說動了,回頭看那位小姐,之後嘆了一聲,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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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時過後,就是家屬進去撿骨的時間了。這位小姐還是站在旁邊,沒有參與撿骨的儀式,但是結束之後,家屬突然跟我們工作人員說:「麻煩分一些骨灰給她吧。」

那位小姐聽到後全身顫抖了一下,用感激的眼神看著家屬,然後從隨身包包裡拿出紅包袋裝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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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屬們看著那位小姐的反應,也是嘆了一聲,沒有說什麼。

由於骨灰入塔是要看時間的,而骨灰罐就會先放在我們公司,等待往生者家屬選良辰吉時再來拿。

其實後來我也忘了這件事了,幾個星期後,有天我上班,櫃檯的人問我:「還記得上次兩個女生那一件嗎?」

我想了想:「還記得呀!那個不好忘記吧!」

櫃檯的說:「那天領罐的時候那位小姐有來唷,她脖子還戴著骨灰項鍊⋯⋯」

聽到這裡,我決定後續就不追蹤下去了。

至少到這裡,這件似悲劇的悲劇,在體諒之後,似乎就不是悲劇了。

至少,愛的人還守在胸口,這次,她不會再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