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季,女人迷寫一封給畢業生的情書。聽編輯緩緩訴說曾是祕密的畢業故事,只為了想告訴親愛的你別怕,只要認真對待生命,每一步都有最美風景。

女人迷畢業季專題,邀請編輯們各自寫一封情書給畢業生。我坐在電腦前苦苦思索要寫什麼,原因是我的畢業故事並不勵志也不刺激,它是關於大量的迷路,焦慮、憂慮和迷惘。想到迷惘或許是畢業生共有的感受,才覺得自己可以分享些什麼。

這封情書,就從一個從沒和人說過的祕密開始:畢業後,我無所事事了一整年。沒錯,就是一整年。

事情是這樣的,作為升學體制佼佼者,我很幸運,衣食住行無憂,得以心無旁騖讀書,在分數導向下進入他人口中的文組第一志願就讀,繼續念書考試,但從未真心問過自己想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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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最後一年,所有同學全心投入準備研究所和國家考試,這些善於在各種考試中拔得頭籌的,一一整頓成熟悉的戰鬥姿勢,重新潛入「大考模式」。看著大家在圖書館 K 書、報名補習班的身影,想著這樣理所當然的職涯、以及它的生活風格,我的腳步停了下來。這樣線性的、可以想像的人生,是我要的嗎?

我沒辦法確定自己想要什麼,但我可以確定自己「不想要什麼」。

然而一停下來,更感到惶恐。因為接著又發現那些早知道自己「不適合、不想要」的同學朋友,很早就透過社團、組織活動等等校內外參與,發掘了自己的興趣與志向。而我竟然在畢業前夕才突然回神過來,在這個人人要準備進入職場、或是進入下一輪考試的新階段,我怎麼辦。

22 歲的我做了一個至今看起來仍覺得迷糊得不行、也大膽得可以的決定:把框著自己 21 年的世俗時間與節奏感放下來,決定盡可能多方向地摸索和發展自己的志趣,直到知道自己想往哪個方向走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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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失方向是很痛苦的,可是也是這份痛苦,讓我對自己的感受異常敏銳,也生出執行(求生)的力氣。

對設計感興趣,給自己訂下學習計畫,上設計課程,向相關科系朋友請教;對日本文學有熱情,以平均每天一本的速度,把川端康成、谷崎潤一郎、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太宰治、村上龍、村上春樹、吉田修一等喜歡的作家作品全部看過一遍;對時尚如何產製有好奇,閱讀大量與時尚產業、文化研究相關的書籍,從張小虹《穿衣與不穿衣的城市》《資本主義有怪獸》出發,到《流行陰謀》、FIT 教授撰寫的時尚學入門書等等,在長長的時尚歷史之中,有兩個最喜歡時期:1920 的咆哮時代,1980 年代的解構主義年代。

1920 年代的服裝體現了性別角色的初次震盪:一戰期間,女性扛下男人當兵留下的國內勞動,束縛身體的裙裝逐漸顯得不合時宜,時代需求撞上戰後加速的消費主義,新時尚於是誕生了:香奈兒等設計師從女性需求出發,各式改革女裝傾巢而出,裙短了、女人穿起褲子、剪去長髮,整個社會一齊迎向「女男孩」風潮。

1980 年代,從時尚邊陲震盪時尚中心的比利時安特衛普六君子(The Antewerp Six),吸收了來自遙遠日本設計師的養分,更進一步挑戰人體的輪廓線、挑戰性別疆界,令我深深著迷。對後者的研究,讓我拿到一筆獎助,前往安特衛普居住研究了三個月,也花了大半年時間,在幾個喜歡的西歐城市走了一圈。

回國以後,我進入實踐的設計研究所就讀,但也在實作課程中確認了一件事,比起做、我更喜歡研究。

高端時尚談顛覆,大膽游移翻轉性別刻板印象,我看見更自由世界妙然生花的可能;那段時期,我也談了一場年齡差距 17 歲的年差戀,隱隱感受旁人異樣眼光,「傻妹」「被騙」等標籤由外人輕盈貼上,關係真實狀態不如他們所想,這事我知道,可是貼久了卻也懷疑自己。

除了最親近朋友,我不敢再讓別人知道這段戀情,即使它帶給我好多平靜、力量與勇氣,把伴侶藏起來,自己也有愧疚。內外拉扯久了,發現「性別」與「年齡」刻板印象不只在外人身上,也是深植自體才有強烈折磨。為了給自己解謎,產生動力追問性別框架如何生成、想追根究底。繞了一大圈,我又離開設計學院,去到倫敦政經學院念性別與文化研究。


LSE圖書館挑燈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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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是唸了性別研究,就決定下半生的路徑。研究所畢業之後,我仍依著先前探索出的多樣興趣投入職場,做過設計出版社編輯、做過音樂歷史博物館規劃、出版過得獎音樂自製書,在不同領域看見,不只有自己受性別框架所苦,職場上、社會上的性別痛點還是好多,而我沒法視而不見、沒法不給出自己聲音、沒法不嘗試做出改變,也是因此才發現自己志趣仍是做性別倡議。

我思考過,性別平權的倡議,最高效方式是透過媒體。我想知道性別議題在商業市場可以走多遠,想和志同道合的人們一起創造更自由的性別風景,於是來到女人迷。

整體算起來,這樣的摸索,不只一年,而是超過五年。五年時間,大學同儕許多人已在律師事務所當上合夥人、或者自己開業,有人成了法官、有人走入政治投身選舉、有人開公司自己做了老闆。

我花了五年的時間,把自己想做想摸索的事都探索一輪,期間有大量焦慮和憂慮,因為這條曲折複音的路上幾乎沒有前輩,當時的我,並不認識任何一個和我一樣蜿蜒曲折的人。在強調專業必須垂直累積的時代,我毋寧是讓其他人看起來匪夷所思的水平蔓延,可是我知道自己也只能這樣走,也因此見過許多美妙風景。懂得歧路之處,亦有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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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現在,在生活難免高低起落的時候,我開始感激畢業那一年對自己的放手。從那一年開始的多方探索,讓我養出許多可以支撐自己的興趣與熱情,於是有一張龐大的志趣網可以支撐自己,永遠可以在生活裡找到新意與樂趣。我也感謝那一年的焦慮和憂鬱,讓我對人有更多的同理,讓我明白身而為人絕對沒有「非如此不可」,總是「別樣也行」,對人總可以有更多溫柔。

現在我仍偶有迷惘,但比起六年前已微不足道,也漸漸懂得欣賞迷惘可能帶來的契機,懂得欣賞和紀錄所有沿途風景,懂得珍惜當下。

時間,不只是用來建立工作經歷與履歷。「畢業」不只有「投入職場」這樣單薄的意義,它也包括,我們要開始全權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也是在畢業的這個時間點,我們握有「嘗試」資格與機會,如果你也是考試常勝軍,或許可能也曾囿於升學思維,沒有好好想過自己到底要什麼與不要什麼。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命節奏,如同黃金葛與榕樹,無需比較,因此永遠不會發現得太晚,這些,都本然恰恰好地落在你的生命時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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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如果要給畢業生一封情書,我會說,不要急,慢慢走。在這個充滿年少天才神話的時代,真正的神話是找到自己。願我們都能在自己的節奏之中,找到自屬的富足與平靜。願我們都能做一個自由的人,對自己溫柔、對身邊的人溫柔,行有餘力,將幸運回饋給滋養你的社會。畢業快樂,新的人生在前方如滿滿寶藏,等你去探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