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很短,一路上有許多難過痛苦,會陪自己走到最後的,也只有自己。和自己相處是一輩子的課題,別把自己的難題,放進別人的人生裡。無論得到多少陪伴、指引,一路上的生老病死,都只有自己才能面對,找出屬於自己的方式面對挑戰、面對生活,你會開心許多。

作者/張嘉容

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難題裡,每個人都有一個內在的戰場,許多艱苦戰役要打。

為自己扛責

我常用劇本寫作及演出的方式,讓創作、表演課,或戲劇成長課程的朋友們,檢視過去的關鍵事件,看清楚當時的環境和歷史脈絡,更了解自己,進一步嘗試將內心被壓抑的陰影與光明面整合,以恢復平衡。

多數人一想到要寫劇本,都會壓力很大,求好心切,反而寫不出來。

從即興開始,再請大家把開心演出來的段落「文字化」記錄下來,從即興段落變成劇本,在我的經驗裡,是個簡單有效的方法。

讀劇和即興表演後,組織團體討論,讓每個扮演角色的參與者說出扮演歷程的想法,彼此核對,讓沒上台演出的參與者發表旁觀感想,互相補充。

一個年紀較長的學生,上完第一天課程後,寫了一頁的劇本,第二天帶來,給團體演出。

情節如下(細節經過修改,以保護當事人):

四十幾歲的女兒帶著七十幾歲,罹患精神病的媽媽去看另類療法。

下車後,媽媽在馬路上大哭大叫,女兒努力拖住不斷掙扎的媽媽,路人誤以為女兒對媽媽施暴,於是拍照並威脅要上傳到網路。

女兒又怒又急,一邊哀求路人幫忙叫警察,一邊哀求路人別拍影像別上傳,路人不理,逕自拍了走人。警察來了,協助讓媽媽鎮定下來,告訴女兒可到警察局登記備案幫她作證:是媽媽打女兒,而非女兒打媽媽,女兒感激涕零。

警察問女兒是否要叫救護車來,女兒猶豫了一下,答應了。

這是其中的一段對話

(母親掙扎欲跑)

女: (急)不要跑啦!

(母親低頭咬女兒的手,又跑)

(女兒背包掉落,物件撒落一地,追上母親)

女: (大聲) 媽,你不要這樣!(抓母親頭髮)

(一位女性路人騎摩托車停下)

女路人: 欸,欸,你幹嘛欺負老人家?

女:(緊抓著母親)她是我媽啦。

女路人: 你媽你就可以打她嗎?

女兒: (氣急大聲)不關你的事!

女路人: (拿出手機) 你打老人,我要把你拍下來,上傳到網路上。

(母親力大無比,女兒兩手不敢放,一邊大聲向四方求救)

女: (對四方)拜託誰幫我打電話報警?!(對女路人)拜託別拍我!

讀劇結束後討論,扮演媽媽的那一位說,她也曾經像劇本裡的媽媽一樣,狀態不正常。當時她一年要還債幾百萬,非常焦慮,所以她在表演時就會用當時的精神狀態來詮釋。

飾演路人的那一位則說明她不是很了解路人為什麼一定要多管閒事。於是大家七嘴八舌猜測,路人經過之前發生了什麼事,這個路人的人生又發生過什麼事。

這個編劇聽了大家回饋之後說明,她在這份劇本中想表現的是:人們根本不了解這一家人發生了甚麼事情,卻自以為是、先入為主地去批判這一家人,自以為是在主持正義,造成當事人無盡的痛苦和困擾。

事實上,故事中的女兒就是自己,這是她的真實故事。

當事者/編劇說:

媽媽有精神病,由自己長期照顧。我一直不願意把媽媽送到精神病院,因為吃精神科藥物並不會改善狀態,只會讓媽媽整天昏昏沉沉像個活死人,我不希望讓媽媽住到精神病院裡過著這樣的餘生,所以才帶媽媽去看另類醫療。

那一天當警察問:要不要叫救護車時,她很猶豫也很掙扎,由於那時候,情況已經失控到自己無法處理的地步,她才決定叫救護車,然而,從此她的母親就住進了精神病院。這件事情成為她心頭一個很大的結和罪惡感來源。她自責:「我很不孝。」

成員們提出不同的意見,大家說,事情不能被二元化地簡單貼上標籤,應該看系統和社會制度面整體。不過如果真的要貼標籤,不貼孝順、愛的標籤,還能貼什麼?女兒已經盡力,在日常生活中跟病症相處和搏鬥。

團體提出疑問:什麼叫做孝順?怎樣的行為能夠被這個社會認為是孝順?社會價值觀如何左右我們的行為,我們要怎麼從其中得到自由,而不會受制於刻板倫理道德的觀念?精神疾病、長期照護等問題,都必須醫療制度、歷史社會的結構面整體來看,不能歸因於個人的倫理品格有問題。

當事者在團體中說出心事,表達情緒,說出困擾,感覺放鬆多了,壓抑暫時放掉。她說,她感到被其他成員無條件地接納與支持,覺得在這個團體中溫暖自在,充滿歸屬感。

戲劇是一個總體的藝術,在治療上採取過程導向,通常會根據團體互動的事件,不斷改變彼此的想法,因此帶領者必須關注每個人的獨特性。

從戲劇做為創作過程表達情緒的觀點來看,透過這樣一個劇本寫作和演出,當事者/編劇本身的情緒被自己正視和釋放,也因此站到一個更高的視野,看見生命中發生的事,有了新角度的思考。

戲劇療遇的重點不在於創作作品,而是要在現實的我與希望中的我,幫自己的限制和期待之間搭起橋樑。正視和整合自己光明與黑暗的部分,讓自己變得更完整。把心中的想法寫下來是抒發,把它藝術化處理,就是昇華。

生命有很多難題要面對,我們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難題裡,每個人都有一個內在的戰場,許多艱苦戰役要打。人們需要透過各種方法來增加自己的能力,幫助自己看見自己所處的真實處境、並且找到對應的方法。

話說回來,生命是殘酷的,無論和別人多麼親近,無論從別人那兒得到多少指導和支持,當我們面對生活裡存在的現實狀況,例如死亡、孤獨、自由、生活失去意義等議題,都要了解:生命有時候是不公平的。我們終究必須為自己過活的方式負起責任,獨自面對人生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