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迷為你讀詩單元半年了,我們期待這一刻很久——與你入境詩人的內心。我喜歡引用蔣勳「一天有24小時這麼漫長,我們能不能留18分鐘給一首詩?」讀一首詩,是18分鐘,其中靈魂,或許是詩人18年歲月那麼深厚。今天,我們一起認識這位台灣詩文化的重要推手——鴻鴻。

你或許知道他,你或許不知道他,若你是個觀影讀詩的人,無論如何你必定受過他的影響。因為他是個不等閒的詩人,除了寫字,他更積極推動台灣文學、跨領域藝術創作。他是鴻鴻,黑眼睛文化創辦人,旗下有詩迷必讀的《衛生紙》、黑眼睛出版、黑眼睛跨劇團,同是臺北詩歌節策展人、新北市電影節策展人。真不知道該說他是什麼好,鴻鴻這個字,我想本身帶有一點集大成的意味。

遇見鴻鴻以前,我以為詩是光陰裡拾獲的小確幸,走進他的世界維度後,我看見詩如何刻鑿下他生命宏觀歷史,他把詩輕如靈魂隨身攜帶,如皮囊笨重地拖進這大時代深刻描繪。我走進黑眼睛辦公室一席,鴻鴻盤踞而坐,我們開始盤古開天式的談詩如何在台灣這片土落地生根。

每個人的生命裡都有字:讓文學回到生活

「15年前的臺北是很需要文學性活動的,那時文學不像現在有這麼多生長空間。2004年我接手臺北詩歌節,轉型為『以詩為核心的跨領域藝術節』,我們注重文學的社會意義,社會作用,我們希望文學來自生活,也要回到生活。」

讓文學回到生活,於是一做近十年,鴻鴻說臺北詩歌節除服務文青外,最重要的是開拓民眾與文學的接觸。誰說文學是遠在天涯?他讓文學親民化,以表演、藝術,更貼近讀者。

「今年是詩的公轉運動,就設計詩人夜店趴、早餐運動,也有民主牆,讓民眾也可以參與詩的創作,希望所有人可以成為詩的創作者、閱讀者、分享者。」

鴻鴻以為詩應該是跨界的、多媒材的、公眾的,甚至今年在捷運地下街做藝術演出《背著你跳舞》旨在接觸很多群眾,網路徵件「多元成詩」更以涵養所有形式的詩創作為初心,他渴望詩有更多接觸世界的界面,即使被讀懂一行、被領略一字都好。詩對鴻鴻來說是一種分享生命的方式,他喜歡交流、認為詩是最速成理解一個陌生人的載體。

談歐洲與中國:詩在城市的各式奔騰

「一個開放的、自由的城市,本來就要有詩在裡頭。」

鴻鴻也參與國外詩歌活動,他談自己在中國參加詩歌節的經驗:「中國是『碩果僅存』少數沒有民主言論的國家,他們自產一個機制,自己寫詩自己印,無法官方公開販賣,詩在顧城那一代是很熱情傳頌的。資本主義化後壓縮了詩的功能,近些年又有回流,大家賺錢後發現心靈空虛,回來詩上找寄託。」

中國有許多詩歌節都是由富有的房地產商民間創辦的,賺了錢後回饋文學發展。他到中國交流,那裡的人民都很難想像台灣的詩歌節由官方舉辦,還能不受意識形態箝制。

鴻鴻敘談歐洲的詩歌節約有兩種形式,一是詩人間的聚會交流、二是面向群眾的傳播。他說起柏林詩歌節特別雀躍。「我很欣賞柏林詩歌節,舞台下幾千人在下面,一個個詩上台用母語念詩,下面的人就翻著小冊子看,德國人個別喜歡聽人朗誦,有些作家不能靠稿費維生,就會參加朗誦活動。他們也會邀請不同地域的藝術家與詩做跨領域合作,歐洲的作家因為更常面向群眾,所以很懂表達自己。」

鴻鴻說羨慕他們的文化同時,也期望自己成為媒介:「我希望把好詩傳達給更多人,所以我常常到國外作詩的交流、認識新的詩人、理解不同的情緒,每次交流都覺得是很好的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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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是最沒有門檻的文學

「任何藝術都有門檻, 詩也不意外,它看起來好像是很菁英的文字學,但我覺得他們其實最好入門,我在國外常作交流活動,詩作為一個交流的媒介,是很迅速的,對民眾來說詩本來就在他們生活周遭,你想想詩不過是許多凝練的句子。」

詩的奇妙在於它能書寫最私密的情感,也能寫公眾領域的正義。鴻鴻也說現代詩做許多形式上的實驗、美學上的突破,一開始本來不容易被接受,於是他們做活動做的是「再詮釋」,拉近人與詩的距離、讓大家重新感受閱讀本質的美好。

也因此臺北詩歌節非常注重跨界與國際,目的在把讀詩的眼光放遠拉長,讓讀者接觸更多不同詩人典型,讓眼界更廣袤。

鴻鴻談台灣對外推廣文學文化,依然期待有相對文化中心。「紐約巴黎都有專門推廣城市文創的文化中心。我們的文化中心做的是富有台灣特色的團隊。推廣詩一向不是重點,民間沒也能力做這件事,他們光是談一本詩集的翻譯版權就很花力氣。」鴻鴻願望成立詩人之家,不只把國際化帶進台灣,更把台灣詩人推到世界。

別辜負手上的筆:你能說話,就要替不能發聲的人寫

「身為創作者儘量不脫離現實,我希望可以持續跟社會互動,理解社會需要。」

我以為詩人獨善其身,但鴻鴻卻「入世」的令人吃驚。他不止推廣文學,更積極參與社會事。鴻鴻是眾所皆知把筆帶上街頭、把台灣歷史寫進字裡行間的詩人,他說:「參與社會運動對我來說是學習的機會,社會非常複雜也多元,作為像我這樣文青類長大的人,可以理解的其實非常少,這是我支持社會的管道。我每一次上街頭,都覺得我得到很多東西。沈默本身就是不正常的,去了解很多公共議題、理解他們為什麼站在這裡。這讓我變成一個清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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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沈重議題放心上不使他吃力,他說這讓人明白生命永遠充滿願景,確認自己在對的路上前進。

鴻鴻肩上扛的一個世界讓人驚喜,他甘願地說:「我都在做我喜歡的事,我算是很幸運的人。有機會做這麼多事,都能慢慢建立起來,讓世界更好一點。」

「以前王小棣老師教我編劇,他有句話我這幾年才懂:『你們有一支筆,就是要為那些無法發聲的人寫作,不然就辜負那支筆。』我那時覺得那是他的哲學,過了十幾二十年猛然想起,覺得確實就應該是這樣。」

鴻鴻談自己的多元角色,只有一個目的:「所有這些事都是創作,你做一件事,讓這世界不一樣。寫一首詩,讓人有點感受,受到鼓勵。我出的書都是最小眾的書,不會賣錢也沒人要做,劇場我覺得有存在的必要,的確能深刻影響一個人。」

我也喜歡小確幸,但只有小確幸是不夠的

鴻鴻被戲稱台灣最資深的文青,當代文青、憤青時常被誤解為貶義,他卻說這是一個中性的詞,社會不能沒有文青與憤青。「文青大家最詬病的是他生活經驗不足,文青的好處是他有一種嚮往,到一定的年紀,只要有機會點破它,文青很有可能成為社會力量,滋養文青的作品不是空穴來風。」

「憤青是這社會上比較有行動力的人。文青要多讀幾本書才能選立場。這個世界需要憤青。需要不思考周密的人來拯救社會。有時思考,就是耽誤。」

讀詩的人,不應該是不知所以,而是更具思考與行動。

「我不能只歌頌小確幸的美好,我也很喜歡小確幸,但要知道這是不夠的。」

鴻鴻舉了首奧地利猶太詩人埃里希・傅立的詩特送給當代文青一輩。這首詩批判紀伯倫〈先知〉教導人忍耐與沈默,他說就是那種沈默讓時代的後備窒礙難行。「這首詩震撼了我,你光講美是不夠的,你還要有憤怒,欣賞事物的美感是小確幸,但不能忘記要爭取的事,為自己、為別人,我可能有小確幸就夠了,但有人連生活做基本的權利是沒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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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的不只是個人的幸福,更是天地的正義凜然。所以他執起那支筆,又沉又重地,跟著時代亦步亦趨前行。

生活只需要一種執著:明天繼續戰鬥的勇氣

鴻鴻執筆的熱忱樸實、卻也動人,一切單純的只為了生活的公義,他鍾情在理性感性角色轉換間,願做一首詩,也願作詩的運輸帶;願做一位詩人,也願做詩人走入社會的橋樑。

我請鴻鴻送一首詩給女人迷的讀者,祝福每個人的生活裡都有那樣一種你深信的狂熱。他分享結婚週年時寫下的字與詩:「一年前的今天,我們去登記結婚。回想這一年來,變化不可謂不多。但我們都很慶幸,有彼此的陪伴。僅以一首小詩,寫在何景窗「貓肥家潤」的卡片背面,獻給老婆和自己。」


(圖片來源:鴻鴻)

〈結婚週年〉

我們結婚週年這天
有驟雨也有陽光
我在暴雨中騎車趕路
雖有39元黃色雨衣還是裡外透濕
你則和肚子裡的小孩在火葬場
等著老友火化
成一把灰
這一年我們去了好多地方
但更多是在剝落的屋頂下
聽唱片一圈圈輪轉
等衣服風乾
等熱湯變涼
等倔強的貓咪心軟
我們挪挪位置
再多養一個小孩
再多養一隻無家可歸的貓
再多養一些或苦或甜的盆栽
還有夢裡遠遠近近的
海豚歌聲
再多養一些週年紀念

我們結婚週年這天
一群中學生衝進了教育部
被警察反手銬起
在地上拖行
被部長提告
他們要的很簡單
他們要的不會比我們更多
一樣是可以呼吸的雲彩、可以墊高望遠的肥皂箱
一樣是脫去不合適的帽子、揮舞自己旗幟的自由
而不願死盯著倒影,在昨日的謊言裡
幻想明日的生活
你肚裡的孩子踢踢打打
他也不要來到一個
雙手被反綁的世界
(雖然就是有人讚賞
反手彈琴的特技)
先喝一杯火龍果汁
讓他安穩地休息
明天,以及下一個明天,我們都需要
繼續戰鬥的勇氣

生活中擁有一種執著就滿足,明天,以及下一個明天,我們都需要,繼續戰鬥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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