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今戰後引起的龐大議題,出於最單純的民生問題。當我們以為現在是對難民伸出援手,或許其實只是在相互善後。

他們說二零一一年是革命的一年,阿拉伯之春那年。那一年我從土耳其穿越中東,對於阿拉伯國家一無所知,我是在很久之後才發現自己當年有多麼幸運,除了能夠看到敘利亞在被徹底地摧毀與改變前的樣貌,還有在那樣缺乏了解的情況下也誤打誤撞地平安回家。

敘利亞曾經是非常安全與穩定的國家,在內戰發生以前,它是人們旅遊或學習阿拉伯文的首要選擇之一,我印象非常深刻,我在土耳其東部的一家小餐館,那裡貼著一張世界地圖,我手裡拿著搭便車用的紙板,正在考慮該該寫上哪個地名。老闆笑嘻嘻地問我想去哪裡,我比手畫腳地說「伊拉克?或者敘利亞?」他聽到伊拉克時皺皺眉頭然後搖搖手,然後手指著地圖上的敘利亞,開心地說「Good!Good!」 

Alessandra Kocman

也因為如此,我一直不認為在敘利亞旅行會有困難,一直到我從伊拉克經過土耳其到敘利亞那天。那天早上我很早就出門了,在大馬路上問路人「敘利亞怎麼走?」,一點也不覺得會有任何問題,在抵達敘利亞邊境時,邊境官不願意讓我入境,他用簡單的英文說「現在境內有一些問題。」,我不知道他所謂的問題是什麼,無知地徹底。只能在沙漠裡來回徘徊,那天氣溫44度,沒有飲用水,沒有食物。我依稀記得那天有一排轎車從邊境駛過,一個男人身邊跟著一群隨扈,每個人都朝他敬禮。

八個小時後,一個實習的邊境海關幫我打了通電話到大馬士革,替我拿到了簽證。他們拿著我的護照,將我的資料抄寫在一本像是家裡的電話簿的本子裡,然後在護照上貼了簽證。我看著那張紙,覺得可笑又無奈。我為了那張薄薄的紙,在沒有水沒有食物的沙漠裡等了八個小時。在等待的同時,我看到海關的背後掛著一張表筐的肖像,看起來十分眼熟,我立刻認出那就是剛剛跟著一群隨扈走過邊境的男人。我指著那張照片問「那是誰?」海關一臉不可思議又有些不悅地說「那是敘利亞總統啊!Bashar al-Assad!」我立刻閉上嘴。

過了邊境,在終於能夠喝到水之後,我才開始想起海關說的「現在境內有一些問題。」,我仍然不知道他所謂的問題是什麼,一直到上了火車後才有一些蛛絲馬跡。我隔壁坐著一對夫妻和一個年幼的女兒,他們帶著幾個大行李箱。


(圖片來源:于洋)

那個男人指著我,問「去哪裡?」
「大馬士革。」我說。
「我也是。」
「你來自大馬士革?」我問。當時的我還天真地認為他們來敘利亞北部拜訪親戚或是度假,正在回家的路上。
「工作。找工作。」他說,也許還有些無奈。
「你做什麼的?」我又問。
他手作勢拿起鋤頭的樣子,然後食指往上指,意指天空,然後說「沒有水。」
「你是農夫?沒有水?所以你去大馬士革?」我說
他點了點頭。不一會我才了解,他的意思是,他來自北部,但是因為乾旱,缺乏水源,無法耕種。他要去大城市裡找工作。對話沒有後續,我就累得睡著了,醒來人已經在大馬士革。

Игорь М

大馬士革是...又或者該說曾經是,中東最美麗的城市之一,有著一萬一千年的歷史,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城市。敘利亞人非常善良,一直到現在我都記得那個總是面帶微笑的麵包店老闆,執意要給我剛烤出爐的麵包的模樣。只要想到他現在也許在一條漫長無助的路上,又或者早已長眠,我的心就揪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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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一早,我走在舊城區,想找個地方用網路打電話回家,只是我去的每一個地方都告訴我「沒有網路,整個城市都沒有網路。」我坐在咖啡館裡,聞到空氣裡的一絲不尋常。

一直到很久之後,我讀了一篇關於敘利亞乾旱的文章,才意識到也許那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自從2006年以來,敘利亞就面臨了非常嚴重的乾旱問題,而 Assad 政府並沒有帶來太多的幫助,當地農夫必須自己鑿井。乾旱問題持續了幾年,一直沒有改善,農民沒有工作,完全失去謀生能力。在2011年,有將近一百萬的農民從鄉下到城市尋找工作,但想當然耳,城市裡並沒有那麼多的職缺,許多農民都找不到工作,生計問題依然無法解決。

同一年,一群來自敘利亞南部城市 Daraa 的青少年,用噴漆在一面牆上寫「الشعب يريد إسقاط النظام」當時的突尼西亞與埃及正在抗爭與革命,這是他們當時使用的標語,意即「人民要推翻政府」。沒多久,秘密警察就將那些青少年帶走。 

警察無所不用其極的凌虐那群青少年,燒燙他們的皮膚,拔除指甲。 

那幾名青少年來自 Daraa 的當地權貴,他們的家人夥同當地的居民上街抗議,不久之後,其他的城市也群起效仿,他們手裡拿著「釋放 Darra 的孩子」的牌子,在街上示威遊行。而這就是內戰的開端,這就是當年那個邊境海關說的「現在敘利亞有些問題。」而我看到的那個男人就是示威遊行的民眾所要推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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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過去四十年以來,Assad 政權雖然是相當壓制性的政府,但是他也為敘利亞帶來多年的穩定與和平,當人民開始在 Darra 暴動時,國際情勢專家甚至還說「敘利亞的示威並不會持續太久,應該也不會為 Assad 政權帶來太多威脅。」當時沒有人認為那都只是一連串問題的開端。「那是一場連續五年的乾旱,一百五十萬人民沒有辦法維持生計,數以萬千的農民被迫從鄉村移居到城市,這對社會動亂是有絕對的影響的。」美國華盛頓氣象學家 Francesco Femia 說,我們怎麼也沒有想到,氣候變遷也許就是壓死敘利亞的最後一根稻草,當然,後續的更多問題與 ISIS,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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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ristiaan Triebert

茉莉花革命那年,我坐在開羅的解放廣場,在示威暴動的人群旁,我跟和埃及朋友坐在台階上,我問「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他撕著手中的麵包,那是埃及得主食之一,說「這個。」,我疑惑地說「麵包?」「對,麵包,我們每天吃的麵包。漲太多了,人民沒有辦法負擔。」我當時沒想到會是如此微小,卻又非常基本的問題。如同突尼西亞的茉莉花革命(茉莉花為突尼西亞國花),革命的起點是一名失業青年因無照設置水果攤販,遭警察沒收。

然後他自焚了。 

他當然不是僅僅為了水果攤被沒收而自焚,是對整個社會的憤怒,市井小民在夾縫中求生存的無奈,看不到有希望的明天,他被逼到絕境。他自焚後,突尼西亞展開大規模的示威遊行,最後導致政權垮台,那是阿拉伯國家第一次人民起義推翻政權。

如果氣候變遷真的是敘利亞的最後一根稻草,我們難道沒有一點責任?也許現在世界在做的並不是幫助難民,而是收拾我們所有人的善後。

備註 :

網路上找到相關的論點與文章,有興趣請看。

Researchers Link Syrian Conflict to a Drought Made Worse by Climate Change 

Syria: Climate Change, Drought and Social Unrest 

Why climate breeds conflict: Syria, drought and civil war 

我不是任何專家或者,單純個人經驗與分享,敘利亞問題比這還要複雜許多,只是其中一個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