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 LanVece 十步青山創辦人劉青山與女人迷創辦人暨執行長張瑋軒,兩人談創業理想,彷彿一場山與海的對談。如果創業是條黑暗甬道,那就成為那道光,照亮自己。

他在阿里山長大,家裡種茶,山林生長,始終記得第一口茶香。感念土地有情,長大後他渴望回報,轉而種起減輕土地負擔的蘭花,摸索呵護鑽研,打造 LanVece 十步青山保養品牌。看上去輕盈的十步,是他二十多年的心血,為回報土地,回報台灣,回報所有人,他是劉青山。

她第一次察覺性別異樣,在小學一年級,老師告訴她女生只能當副班長,她沒認命,卻牢牢記得。大學她唸歷史系,特別著迷印刷術精神,研究所讀性別與媒體,她想通透自己的在意,她與兩位友人共同創辦女人迷,一個希望女人活得自由,眾人活得像自己的媒體社群,她是張瑋軒。

下午時分,女人迷樂園,劉青山與張瑋軒對談,這麼一場專訪,像山與海的談話,我彷彿聞到土壤氣息,見到浪潮洶湧,各有天地,共同的是與自然同在的平靜,與理想同在的堅定。

我決定從起點問起,為什麼創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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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選擇一個項目做,而是選擇一個問題解決

「其實我從沒告訴自己我要創業。」青山大哥笑咪咪地說,「我很相信一句話,取之於社會,用之於社會。當我做一件事情我絕對投入,當我發現想修正的問題,我知道『我可以』,所以『我去做』,其實是這麼簡單。」

回想起來,創業不是選擇一個項目做,而是選擇一個問題面對與解決。

青山大哥是茶農子弟,96 年他貸款設了第一間蘭花廠,放生茶園,希望降低對土地的剝削;歷經 10 年,他一路摸索,完成蝴蝶蘭育種、培養、育苗、催花、銷售的一條龍產銷;再 10 年,他橫向拓展,帶蝴蝶蘭走進中研院實驗室,研發萃取蝴蝶蘭的有效成分,闖進保養品市場,是謂十步青山

從零到一,從城市到山林,從莊園到梳妝台,這路說起來很快,走起來是蜿蜒崎嶇,砸錢也砸時間,青山大哥卻有很多甘願。

「可能,創業除了我可以,也是我有興趣,我堅持,我願意。」有了起心動念,因而所有辛苦,都有回甘在裡頭。

瑋軒點點頭,談起創業對她而言,也接近一種生命的必須,是一個沒有設計過的理所當然。女人迷創業今年邁入第七年,是從一個很簡單的念頭開始,溫柔堅定談女性意識,推動面向普羅大眾的性別啟蒙運動,過程有艱難,也確實打下里程碑,成為台灣第一個獲美國國務院邀請參訪的女性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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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業是你必須對服務負責,對產品負責,對讀者負責,對團隊負責。你每次做選擇,這個選擇都在定義你是誰,你的企業是什麼。」她說負責二字,咬字有力,眼神懇切,負責做到極致,有時也把自己逼到走投無路,好辛苦,但回想起來卻有味道。「現在的我,是特別享受的。」

享受,是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一直走在解決問題的路上。言談間,她經常感念提起自己的老師們。

蘇麗媚老師告訴她,「創業是我們在這個時代,想解決什麼問題,並且創造什麼方法去解決。」這話一直陪伴她,創業是一種積極解決問題的過程,當然,也躲不開誠實認識自己這件事。

包含自己最黑暗與最寂寞的那一面。

創業是穿越黑暗,有能力給自己光亮

「創業不是光芒萬丈的,卻是很寂寞的一條路。」瑋軒認真說,「遇上有人想創業,我都會說這路很寂寞的。」創業有亮面與暗面,人們只見台前風光,下了舞台,沒有掌聲的日子,唯有不斷地和自己站在一起,在最黑暗的時候,記住心中仍有鼓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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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迷創業今年邁入第七年。瑋軒說,在某些關鍵時刻,她真的看明白,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更遠大目標。「我們團隊都說,女人迷是比我們更巨大的概念。」她指指上方,彷彿那兒有光。那光也曾經救贖 2017 年的她。

2017 年,臺灣情緒動盪,她也歷經內在革命,「大概是我人生最黑暗的一年吧。真的,曾有這麼一個月,我幾乎覺得世界上沒有我,也沒有關係。」她低眉垂目,低潮起源是林奕含逝世

一個生命的離世,痛苦地讓她自問,女人迷努力這麼久,是不是一點也沒用?她糾結使命,懷疑自己,感覺對不起團隊,不敢讓其他人察覺,心裡也有什麼像是死去。

某日清晨五點,她失眠整夜,坐在客廳冥想,突然感覺到如光溫熱。日出未至,卻覺得被光充盈,被擁抱,被原諒,她不停掉眼淚,學著原諒自己,學著去相信,學著往心裡找答案,天還沒亮,這經驗接近上帝降靈,像有些使命冥冥注定。

這是創業的魔幻時刻啊,她很有使命感,

我知道更大的目標,是為人服務,我必須要做。

張瑋軒

瑋軒的故事,是帶領自己穿越黑暗甬道,知道有能力給自己光亮;青山大哥的故事,則回到源頭去尋找答案,破蛹而生。

他說記得童年的阿里山,外婆喜歡找他一起去採茶葉,那時沒有人工栽培,還只是漫地野山。孩子時期他頑皮,老是喊渴,外婆就採下茶芽,要他含在口中。剛開始他咬了嫌苦,後來,卻越含越覺得生津解渴。

那是他記憶裡的第一口茶,感覺到山林對他有愛。長大後,卻再也找不回那味道。他走踏山林,才看見慣行農法、化學肥料、殺草劑對茶樹的莫大傷害。他好心疼,於是決定放生茶園,改投身蝴蝶蘭事業,一晃眼 20 多年。

從製茶業到蝴蝶蘭栽種,技法雖有不同,對他而言,是一以貫之,學著去找回與土地之間的關係,感念與共生。剛開始也什麼都不會,沒怎麼辦,就去學啊,就去試啊。

台灣地處亞熱帶,是蝴蝶蘭分布的最北界線。阿里山,海拔兩千公尺,青山大哥的蘭花園,領受著陽光祝福。那時候,他每隔三四個小時就到蘭花棚站崗,五官敞開,感覺光線濕氣與溫度,他想知道蝴蝶蘭喜歡什麼,每株蝴蝶蘭都好像他的子嗣。他有很深感動,希望讓蝴蝶蘭被更多人看見,帶它們去更遠地方。

回到自然的源頭,他感覺那裡有另一種更和平的答案。

商道亦是報恩道,給社會留點真實的好東西

我說你們的故事都很有畫面,尤其有自然意象。女人迷和十步青山,這樣的兩個創業品牌相遇,有信念,有火花,也有打算,想為台灣做點好事。他們有默契地相視一笑。

我們聊台灣有個現象,市場上,充斥毒油、毒米、毒奶粉、毒飲料,難辨真假,人們對真實感到陌生,也不敢期待。多少也聽聞過,很多農民朋友,一款菜種來自己吃,一款菜種來賣人,青山大哥對此有嘆息,「只顧自己,不顧別人,這樣的社會不健康。」

健康的社會該是什麼樣?「其實說穿了是很基本的一件事,是用對待自己的心意,去對待他人。」

他接著說,「茶葉也好,蘭花也好,取之於社會,用之於社會,我想的是愛自己也愛這個社會。所有人都是消費者。我不想消費者花錢當冤大頭,所以我就告訴自己,事情必須做到很真。」

他有赤誠之心,也見證過山林強大,於是相信從原點開始的改造。好的源頭、好的種植、好的產製、好的原料、好的產品,從原始山林直送,能啟動一場保養革命。他想的無非也是,要給人最好的東西。「我相信,很多事情我們之所以不能解決,是因為我們越活越偏離了自然。」

而女人迷的角色,是替消費者選擇一件對的事情,幫助把它做好。

商道亦是報恩道,是瑋軒爸爸送給她的話。商業不是罪惡的,商人不等於無良,商業成功不該是壞事。「甚至,商業應該要透過巨大的成功,來回饋社會。當我們能替社會帶來貢獻與進步,會樹立一個新的文明標準與商業定義。」這話講起來,她有野心,青山大哥頻頻點頭,所以有了合作,兩個都想把事情做好的品牌,想留給社會一點真實的好東西。

「我們在想像,什麼樣的人會『珍惜』真心誠意,珍惜有人為你花上時間、青春、力氣,去尋找一個解答。」瑋軒說,「當有這樣的品牌出現,它不只是產業,而是一種效應。我們會相信,做對的事情,做好的事情,是很有價值的。」

青山大哥笑笑補充,「是啊,如果做一件事情,可以愛自己,也可以愛別人,那有多快樂。」給消費者好的東西,很真的做事,困難的過程,就交給我們來。

如果做一件事情,可以愛自己,也可以愛別人,那有多快樂。

劉青山

慢的價值,透明的本心,台灣的山林源頭

十步青山相信慢的價值,這在凡事講求速率的當代很是難得。

青山大哥說,「我知道這社會上,有時候不快會被淘汰,人人都得搶快。但我特別希望,事業有真善美的價值。秉持良善之心,我們追求美,研究必須做到位,產品要有好的程度才能推出,當然不能快,我想慢慢地處理與對待。」

他如數家珍每道環節,品質把關,萃取不用酒精,經過嚴格的刺激測試,就為提高穩定性,讓敏感肌膚也合用;實證醫學,經人體臨床驗證,產品好或不好,對自己比任何人都還嚴厲,也是必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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瑋軒笑說,女人迷跟十步青山,都是自然派的。「有些事要水到才能渠成,我們不會強挖渠,也不會拿別人的水。時間的慢,是對手邊事物的負責與態度,就是需要這樣的時間,像一棵樹要長,一朵花得開。」

這裡頭,有人的時間,也有山林的時間。蝴蝶蘭接觸自然陽光、空氣、濕度,吸收山林精華長大,再經研究室植萃提煉,送到消費者手上,都有幾十年的時間與心意。

瑋軒說,想想土地意象,我們說大地母親 Motherearth,其實非常有陰性力量。在易經,地與天就是陰與陽,「大地太安靜了,安靜到我們經常忘記它。人站在地上,仰望天空,會忘記自己是被承擔起來的存在,沒有大地,我們甚至沒有立足之地。」

腳踏實地,返回自然,去感謝根本,其實足夠生出許多力量。

產品的誕生,來自尊重自然的源頭,來自慢的思量與研究精神,來自透明真摯的本心。青山大哥說,產品他堅持用的是透明瓶,也是希望自己從蝴蝶蘭身上得到的感動,可以原原本本地送到消費者手上。

女人迷跟十步青山想做的,是表裡如一的事情。瑋軒說得真切,「所以故事不是寫出來的,不是編出來的,是踏踏實實走出來的,可以檢視的,都是真的。」因為很真實,於是可以很透明。

我知道,我們會乘載這片世界

訪談將末,我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想過創業的之前與之後,自己的同與不同嗎?

青山大哥笑得好可愛,「我變老了,但心態越活越年輕。」話裡有對自己的感恩,「回過頭看好辛苦,繞了一大圈,原來我們做了一件這麼寂寞的事情。可是起碼我沒有站在原地,沒有猶豫要不要做,而是去做了,對自己有交代了。」

年紀越長,越知道成功的定義全是自己給的。真正的成功於他而言,是選擇去做,而且有所成就,能回報社會,這路走來更是向山林報恩。好險真的去試了,像登高望遠,長途跋涉,終於見到第一道日出,如果再選擇一次,這寂寞的創業路,還是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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瑋軒想了想,用湍湍水流自比。創業前後相同的是活水源頭,對起心動念的在乎,對事情的投入,對世界的熱情。不同的是水流行經之處,有時是高點,有時繞行低處,有時是她從未想過的地方。

她手指徐徐划過桌面,「當女人迷站在世界的舞台,我無比謙卑,因為我知道自己的源頭在哪。而當我很低很低,很害怕的時候,我不會害怕失去希望,我知道我終將回到大海,我並不孤獨。」

那是所有人幾乎要閉上眼睛的畫面,她這麼說,「我曾是一個小小的湧泉,而後我成為了一片大海,我知道,我們會乘載這片世界。」

這是一場山與海的對話,從源頭而來,最後想說的都是相信。相信自己是改變的重要一環,相信台灣有其美麗,相信台灣有條件在國際舞台發光發熱,而只要出發,我們永遠都走在解決問題的路上。

編輯後記

我想說一說專訪前五分鐘的畫面。其實我覺得,那更奠定一個人的性格。

青山大哥西裝筆挺走進訪問間,從公事包裡,敬重地拿出一疊沈沈的訪問回答稿,手謄的,他字寫得密密麻麻,全是心意。他挺直腰桿,理理衣領,心有期待看向我,準備說故事。第一眼,我就看到他對自己事業有尊重,他再開口,我就知道他有相信。

瑋軒進訪問前,剛結束一場重要談話,面向公司夥伴,我也在內,誠實提點,做個領導,得有所為有所不為。情緒轉換,我們進專訪空間,她笑盈盈地與青山大哥熱情問好。做為一個領導者,擔著各種角色,穿梭不同時空,無非希望帶團隊行得更遠。這專訪說實話不好做,我幾乎是瑋軒一手拉拔長大的,她見過我最青澀的時期,我見證她這一路像爬山登頂,她一直也是她自己,一直也願意超越她自己。

寫著專訪,我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