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電影《星空》中,屬於男孩和女孩的浪漫逃亡嗎?今天幾米要來和我們聊聊這個故事的發想和創作的心路歷程。

                             

有一天,瞥見一則新聞:兩個南部國中生相約離家出走,他們騎著一輛摩托車,四處停泊,白天玩樂,晚上睡工寮或學校、廟宇。後來家長報警,數天後被活逮回家,雙方家長憤怒互相指控,女孩的家長還要少女去驗身,要求男孩家長賠償。但孩子們說他們什麼都沒做,只是互相陪伴,去了海邊去了山上,真的。

我在台北看了這個新聞,不知怎的,淚眼朦朧,因為我願意相信他們是真的,真的度過好幾個無限純淨完美無瑕的白天與夜晚。而那像水晶般閃爍發光的日子,會不會是後來他們一輩子最值得回憶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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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有離家出走過,我又笨又膽小,所以我要讓繪本裡的少男少女逃亡。對,讓他們大逃亡!當天我走進工作室排除所有雜事,開始安排他們逃亡。但是要逃去哪裡呢?不知道,先逃了再說。

 一個月後,我陸陸續續畫了許多張他們逃亡過程的圖,然後又必須暫停。

我必須回過頭來仔細處理:他們為什麼要逃亡?他們為什麼要一起逃亡?他們為什麼會湊在一起?他們一直是同班同學嗎?他們的家是什麼樣子?他們的爸爸媽媽做什麼工作?他們和爸爸媽媽的關係如何?他們在什麼狀況下決定逃亡?他們要逃去哪裡?逃亡結束回家後會發生什麼事?他們有什麼能力可以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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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產生更多的問題。唯有問題解決了,才能去畫圖寫字。一個畫面接著一個畫面,產生更多的畫面,一段文字接著一段文字,產生更多的文字⋯⋯很多年前,王家衛導演跟我說:「導演的工作就是解決所有問題。」能解決創作上的所有問題才可能成為創作者。

等待的星空

                                     

第一次看到美麗的星空是在台東的山裡,那年我高一,和一群同學遠離台北。對一個在都市長大的小孩來說,夜晚的天空永遠只能看到幾顆灰灰小小暗淡的星,從來不知道漫佈穹蒼滿天燦爛的星空,可以美得如此驚人。

當時畫這本書的時候,完全沒有憶起三十年前那夜的星空,直到二〇一三年夏天,我再到台東,夜半推窗抬頭又看到鑽石般閃耀的星空,才猛然憶起年少時的撼動。真是十七歲那夜的美麗星空,一直隱藏在記憶深處等待我將它畫出來嗎?

因為我會變魔術

演講時我喜歡談《星空》,喜歡在暗暗的空間裡,隨著巨大繽紛的投影畫面,慢慢地朗讀,彷彿就與大家一起走進故事裡的魔幻美麗時刻。

演講後開放聽眾問答,總有人問:「為什麼故事裡小象會變成大象,小貓會變成大貓?」其實真正的答案是,因為我先衝動畫了一隻大貓,又不假思索地畫了一隻大象,後來為了說故事,才回頭安排畫了小貓和小象。但我總是這麼回答:因為她感到寂寞,小貓、小象變成她最好的空氣朋友,牠們變大來保護她。(和你分享: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星空》 - 林書宇

我不知道哪個答案是正確合理的,一個是創作過程上的,一個是情節心理上的。

故事裡的女孩發現男孩跟她一樣孤僻後,她說:「我比他幸運,因為我會變魔術。」即使他們實際上都一樣孤單,但女孩認為在處理與同學格格不入這一點上,她是比較幸運的,差異在於她會「變魔術」。

女孩提到「變魔術」的畫面是她與一隻龐大的動物在樹林裡,大動物是她透過幻想產生的,就是她所謂的「變魔術」。女孩不斷在幻想,她幻想很多事情,透過幻想來解決她所遇到的困境,而我的圖就是把她的想像給具象化,放到現實進行的情節裡面。

第一次閱讀到這段落,可能讓人有點困惑,但這也是繪本有意思的地方,能把各種非現實的畫面放進去,來表現各種不同的象徵效果,呈現出表象所沒辦法看到的內心世界。

                                               

《森林裡的祕密》有大兔子來訪,大家不會覺得怪(雖然每次碰到讀者都還是會有人問,為什麼會常出現大動物,但不會覺得不合理),可能是知道那就是一段夢境,或是想像中的旅行。但《星空》將這種幻想拿來對應現實生活中的不滿,沒有那麼明顯區隔現實或是幻想,因此讀者便會有所疑惑,但我卻想讓這種侵入現實的幻想來把現實的殘酷沖淡。

《星空》故事結尾,不知道誰送來給女孩的小狗沒有變成大狗,某方面看來好像是女孩失去了幻想的能力,但更積極的詮釋可能是:有了比幻想更大的力量去對抗現實世界裡的挫敗,有了這個新的力量她就不必再依賴幻想,力量的來源就是她與男孩看見星空的美麗旅程。

這種說法比較能夠將故事前後解釋清楚,而不是說女孩長大後就失去了想像的能力。她應該還是會想像的,只是想像不再被用來逃脫現實。她心裡面已經有了一塊堅強的領域,就是和男孩共享的記憶,成為她面對往後現實環境的力量來源。有了力量就可以不必再逃避,能夠勇敢化解困境與包容挫敗。(一起來看:愈早遇到愈好!這五個挫折讓你成為更好的人

此外,故事一開始的小象、小貓都是大人送她的玩偶,不是真的動物。結尾的小狗卻是活生生的狗,這也可能暗示女孩已經能夠真正接納另一個生命,不再只是靠玩偶的想像來抵抗生命中的難關,甚至不再排拒他人,她找到了力量去實實在在面對現實的真相。

                                                     

除了上述的內在解釋之外,這幾張圖也都有繪本在圖像敘事上的必要。小玩偶變成大動物的影像,在視覺上可以形成女孩的無助與寂寞感受。爺爺送女孩一隻小象,木刻小象的畫面看起來很正常,可一旦變成大象時,畫面就會給人比較複雜的感覺,也有了情緒渲染的空間。

小貓變成大貓的畫面裡,紅色樹林給人危險的暗示,而女孩那麼小,在森林裡面,讓人感覺無助,不曉得怎麼辦才好,幸好有一隻貓變大了來陪她。但其實這種虛擬的陪伴還是不夠的,女孩還是希望媽媽能陪她,可是媽媽忙於工作,所以女孩覺得「她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她」。這段文字配上樹林裡依偎大貓的小女孩畫面,可能就會有某種魔力吧,充滿了親子關係的暗示和情感詮釋的空間,這應該是繪本神奇的地方。

更進一步來看,如果不用這種畫法,而是直白地畫她跟媽媽關係的拉扯,直接表現出她不了解媽媽,媽媽也不了解她,感覺就沒有畫面的力量,僅僅只是交代情節而已。敘事也會變得單一,圖像就會失去功用,因為文字和圖像講的都是同一件事。

畫面呈現小貓變成大貓,文字是「我愛媽媽,媽媽也愛我,但是她不了解我,我想我也不了解她。」畫面裡面沒有出現媽媽,但文字卻寫了,就會使人聯想這時候媽媽在哪裡呢?其實女孩常常也不知道媽媽在哪裡忙些什麼,就只剩下媽媽送的貓玩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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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做法便可能使讀者有延伸出去的想像,這是媽媽送的貓,小貓變成大貓,大貓陪伴無助孤單的女孩,但女孩想的是她們母女倆無法相互了解。這樣一來圖和文的搭配,就有很多意在言外的情感被暗示、延伸、發展,文字使圖像有更多解釋的方向,圖像使文字多了幾層不能直說的潛台詞。這就是圖文的趣味,可以展現更多解釋的空間,也是我覺得創作繪本最有趣的地方。

如果沒有這樣設計的話,這個故事就是很一般的陳述。雖說也不是不可以這麼做,但就少了特色和風格,自己也會過意不去,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個人創作風格吧。此外,我也在意繪本可以承載多少的內容,可以有多細膩的描述能力。

小說可以用文字深入人物情感與記憶的細節,但繪本無法這樣處理,而是透過圖像與色彩的暗示,建立有別於小說的人物描繪與敘事模式,期待同樣可以達到深入而細緻的描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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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早的版本裡,要表現女孩的爸爸總是在講電話,但他們親子之間卻不知道要講什麼的困境。除了畫了一張爸爸送女孩鳥籠的圖之外,接下來還有一張女孩想像小鳥變成大鳥的圖,她和大鳥被困在籠狀的樹枝裡面,以呼應前面小動物變成大動物的幻想。

前一張畫裡爸爸背對著她,總是在講電話,看都沒看她,她也不看爸爸,她看的、想的是被關在籠裡的小鳥。後來我覺得這張畫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不必再接著籠中鳥,而且前面已經出現過兩次玩偶由小變大,已經夠了,不需要第三次,感覺會太多。所以我就將大鳥與女孩困在枝椏裡的那張圖移到別處另作他用,改放在迷宮裡的男孩那張圖之後,對比男孩像是處在迷宮之中,她則像鳥一樣被圈禁困住,非常渴望飛向遼闊的天空。這張圖換了位置,意義也跟著轉變,轉而去展現她另一層心思,不再是小象變大象、小貓變大貓那樣的無助和孤單而已,她還有渴望,期待生活上可以有突破,不要再被困在煩悶的生活、課業以及父母的麻木夫妻關係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