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長大後,總有一天要憑一己之力解決問題。我們可以讓他自行探索,不帶成見地在一旁守護他。

從小到大面對困難與挫折時,你是跟自己說「哭也於事無補!」,然後快快找出解決方案,還是先找家人朋友討拍抒發情緒,不認為事情能解決,或都讓他們幫忙解決的呢?

根據 Folkman 和 Lazarus 提出人們面對壓力事件時的因應模式 [1],人們要麼使用「問題焦點因應」(problem-focused coping),要麼使用「情緒焦點因應」(emotion-focused coping)的策略。前者努力處理問題本身,試圖增進技能,改變環境;後者則是努力採取調整與抒解情緒的方式,如分散注意力、找人聊天、尋求情緒支持。

現在反過來提問,當你在壓力面前,父母一般是怎樣跟你溝通的?——他們是從小實行虎媽或魔鬼式教育,要求你贏在起跑點,再一路贏到生命盡頭,所以凡事都讓你自己學會獨立、不哭、冷靜解決的?抑或是另一端,他們不斷包容、給予安慰,在緊密互信的關係中,不甚在乎你的學業成就,或是在外頭遇到甚麼困難,都是你討拍拍的樂園!

延伸閱讀:「總是很快信任別人、轉換環境會適應不良」性格過於柔軟,可能與童年經驗有關


圖片|來源

事實上,大部份人都是在兩個極端間長大,因此我們也習慣了在「對外,對事件」或「對內,對情緒」之間擇一。但問題正在於,世界很多時候也是如此被分裂成兩派。

有些人認為人生就是一場「戰爭」,我們必須堅強與裝備自己,遇到困難就去解決它,哭哭啼啼是沒有用的,因為問題不會因此消失,而處理過後,我們就能按成就去定義自己。相對的,今天許多人強調一種不競爭、回復內心平靜的態度,所有的問題都來自你的情緒(和氣場、磁場、靈魂品質?),即生命就是一場「旅程」,我們只是經過它,好好跟自己、跟他人相處便足矣!生命的意義,與外在的工作與成就都「沒有關係」。

我相信當中也涉及一點性別意識,好比男性一般都被鼓勵去當一位問題焦點因應者,而女生則被安置於情緒焦點因應者的角色,她們應該跟人連結,別人也應該去疼惜與幫助她們。而在講求付出與回報,功效與利潤的資本主義氛圍下,「戰爭、成就、問題焦點」總是站上風的,而「旅程、意義、情緒焦點」就只成為了前者的避風港,一種不被看重的副選。

這兩種從小養成的處事態度,引導我們對生命樣貌的分裂式想像,但從精神分析的關懷角度來看,這兩者應該是生命中共存的!

「你哭也於事無補!」,以問題解決來定義自己

我們從小就被教導「男兒流血不流淚」、「堅強的人不會哭」、「問題得自己想辦法」......乃至《霸王別姬》裡,由張國榮所演的程蝶衣口中一句:「人,得自個兒成全自個兒」,完全體現了有一種人是透過解決問題,來定義自己。

記得在《庫洛魔法使》第 37 集,小櫻的好友知世被「聲」(voice)牌偷走了聲音而不能講話,小櫻找小狼到公園聊聊,她邊哭邊講了很多對知世的憂慮和擔心,而小狼回的第一句話,便是:「現在你哭也是於事無補!我們首要做的是找到封印卡牌的方法⋯⋯。」若再考究一點,在第 8 集小狼首次登場之時,在收復「雷」(Thunder)牌的過程中,他便是一直用「你怎麼這麼『雷』」的方式去教導小櫻該用甚麼牌。

同場加映:【關係日記】《玩偶遊戲》倉田紗南:親愛的男孩,在我懷裡你可以哭

在小狼「問題焦點因應/解決/知識」為至上的態度下,自然會產生一種對前者的反撲,即一種強調關係、存在、情感,生命的意義就是「活著」,外在的知識只是讓人迷失,人應該放下它們,只去了解自己的態度。

「放下知識,只求自己」,成就與競爭的反面

因此現在我會介紹另一齣童年經典《數碼寶貝》,當中有一位天才少年泉光子郎,他憑著一台電腦將數碼世界中的文字作分析,便為許多疑難找到答案。問題是,每當他要了解某事,就會駐守在哪邊直到破解,卻往往不顧旁人感受,一如《庫洛魔法使》的小狼常常不顧小櫻的感受而對她作出言語傷害。

在第 24 集裡,光子郎和他的甲蟲獸不小心掉進了宇宙腦魔獸的陷阱裡,牠以「被慾望操控的人都要掉進地獄」來誘使他放下求知慾,並讓他「先學會讓宇宙能量充滿你的身心」。最終,光子郎開始跟著指導來追求平靜,如練習呼吸法、瑜伽動作、alpha 腦波射線⋯⋯光子郎的求知慾,以及那個比其他小朋友都要天才的電腦分析能力,是他能夠定義自己的認同點。


圖片|《數碼寶貝》劇照

我們很容易掉入正、反面一方,事實上,今天越發達的國家,就越容易有這種放下「自我成就」,「只」追求存在與關係的論調。當一個工作了半輩子的人覺得找不到生命的意義,某個師傅就會告訴他因為半輩子都在追蹤虛妄的知識與認同,因此而放下這些,回歸心靈深處,實踐甚麼生物能、呼吸法、靈性治療⋯⋯相對的,「成功的男士」便會把「放下知識,只求自己」僅視為一種退而求其次、失敗者的安慰、人生的副選而已。

我們可曾想過,想法很容易從一端跑到另一端,在於我們從小就被父母單邊的要求著,彷彿「理性」與「感性」總是對立的?

同樣的對「知識」的反抗,或是說,以為用「身心靈的自我虛空」修練來排除苦痛,也出現在西班牙著名導演阿莫多瓦(Almodóvar)的《切膚慾謀》(The skin I live in, 2011)中。電影裡,那個被綁架與囚禁起來的「男主角」,唯一被允許看的節目便是瑜珈,因此「他」在密室中天天練習瑜珈。

為何我說「他」,因為「他」是被綁架者進行手術而改造成「女性」的!因此,「女性-內在關係-存在(我是女性)-瑜珈-放下知識(不再追究被被綁架前的生活)-解除痛苦」,總是一組相關的意符,作為前者對失敗者的安慰,同時也被後者視為對前者的自戀性防衛。


圖片|《切膚慾謀》劇照

生命是由關係與定義自我的成就交織的

通過兩種面對問題的方式,我想突出的是我們往往從小學會選邊站、對生命構想的互斥態度:一者強調生命就是「戰場」,不處理掉問題就無法定義自我,另一者強調生命是種「旅程」,只要顧及自己的內心及一點人與人的關係。

精神分析學者 Blatt 及 Shichman,卻強調了生命發展或是精神生活中有兩個交替進行的維度:關連性(relatedness)與自我定義(self-definition)[2],兩者在生命中都有各自的重要性,也一同構成了生命的理想樣貌。

人需要關連性的維度,就像早期生命中,小嬰兒需要良好的母嬰關係,以在他的心中種下「希望、信念、相信」(hope, belief, and trust)等等基礎感受,我們才有可能在日後有某種「生命是有意義的」的確信。小嬰兒是帶著這些美好的基礎感受,才走到自我定義的階段,如學步兒在探索環境時展現的自主(autonomy)及主動(initiative),好建立起具目的的意志。

如果早期美好的基礎感受是匱乏的,那學步兒往往在環境中經驗到的只是羞恥與罪惡感,即一種破爛不堪的自我定義。即使日後人們成為了「有才之士」,那種強悍和冷靜背後,也往往是抵制內心缺乏關連性之下強迫執行的防衛,或是他忘記了自己的成功,是建基於早期的關連性滿足之上。

推薦閱讀:「你乖,媽媽才要抱你」有條件的愛,只會讓孩子不安

結語:理性與感性的和解,早在童年的回憶裡

如果大家有空重頭刷一遍《庫洛魔法史》,便會發現最初不屑小櫻那種只在乎關係、情感、不競爭心態的小狼,到後來卻認為小櫻擁有他所沒有的種種。同樣,小櫻也反過來認為小狼的果斷、冷靜、問題解決態度是她在各種危難中很需要的特質。這就是「關連性」與「自我定義」的交替進行,向著生命理想的模樣前進。

要是少了這種互相瞭解的「和解」,那「關連性」與「自我定義」就會斷裂,各自被不同的人放大,成為一套敵對的生命態度構想:我看不起你的感性與靜謐,你也瞧不起我的理性與知識。

唯有「和解」與「合作」,我們童年所分裂的兩個部份才可能欣賞與尊重彼此:這時候,我們眼中的成就,不會再是社會上強調的那種強悍、冷酷與自傲,看到的靈修,也不會是坊間那套賣很貴的身心靈課程、志在解脫的靈性自戀。

「和解」與「合作」,是指對經驗的「流動性」與「開放性」的允許。不管你是哪一派的,我認為面對那些我們不熟悉的經驗與觀點時,先試著不加評斷,卻先細心聆聽與欣賞!當我們能夠去欣賞(還不算是認同)某人,就代表那些不同且會讓我們不適的感受,會慢慢在心中消化,如此,才有養份可以被吸收和成長。

別忘記,小孩子雖然在很多事情上未有抉擇,但他們對經驗是開放的,因此他們充滿可能性,能夠快速成長。童年動畫中的角色,就像是我們的心靈,但他們總是找到和解與合作的方式,建立良好的關係,那為何成人以後,這些力量就不見了?

榮格也許會優雅地稱這個「和解」為內心的女性(anima)與男性(animus)的重聚,或是人格面具(persona)與陰影(shadow)的整合,但我還是喜歡用比較細緻與接地氣的精神分析語言來細說這些生命的種種。

[1] ScienceDirect:Stress and Coping

[2] Blatt, S. J., & Shichman, S. (1983). Two primary configurations of psychopathology. Psychoanalysis and Contemporary Thought, 6, 187-2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