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讓人甜蜜，也讓人恐懼。有時，也許你與某人有著一段戀愛或婚姻關係，但也並不真的就觸及了愛情。
文｜李筱涵
愛讓人甜蜜，也讓人恐懼。有時，也許你與某人有著一段戀愛或婚姻關係，但也並不真的就觸及了愛情。在愛裡卻無法愛的狀況，在書店一角專談情傷的櫃前顯而易見的變成常態。好像現代社會充滿了一堆對愛失能的人，各個千瘡百孔。
單身的人追尋愛情，有伴的人卻也渴望愛情。
兩人熱戀像在熱拿鐵撒上黑糖粉，焦香撲鼻，讓人誤以為那片刻甜膩的溫暖能在掌間細心捧護下永恆延續。你假裝無視過往傷痕累累的失敗經驗，假裝忘記表面糖霜凝結成鏡面的涼咖啡不可能維持完整的必然性。努力總是徒然，晶亮的糖面必然要沉入杯底，撞成碎片。
除非你一開始就放棄喝它。
有時候我想，身旁那些看起來貌似成熟的大人們，到底在愛裡經歷多少跌跌撞撞，最後才摩挲出「自己」的模樣？或者一開始就先拋棄「自己」，好讓一切順行，從熱戀、成家到生子一帶一路，漸次完成家族藍圖，來回應這個眾人期許下的理所當然？
但假使你更有一點實驗精神，想從愛裡試出自己未知的形狀，每投入一些，你會感覺每個人都在一片朦朧的毛玻璃背後，通過漫畫、戲劇、電影，用想像去戲擬，把自己活成一個沉浸式實驗劇場，幻想可能有哪種愛情，可能有點酸又帶點甜。雖然你的愛戀來得那麼遲，但陪著身旁早熟的女孩們笑幾回又哭幾回，你大概也曉得現實像戳戳樂，指尖落下的角度、方格和目標都已經計算得這麼精確，卻還是撲了個空。
命運之神笑你傻啊，機會人人都有，有時看起來安慰獎都提升到了八成喔，你卻還是得了個「銘謝惠顧」的好手氣。就像好不容易存到第一筆錢，興沖沖跑去通訊行，換來人生掌中第一顆蘋果卻拿到機王，大概是這種挫敗的感覺。
對於晚熟到二十來歲才有一場短暫初戀經驗的我來說，一獲得便失去，剛投入就摔個四腳朝天，才真正體悟到，戀愛，原來是這樣一場沖過三溫暖，歷經水溫冷熱交替流遍全身，卻終歸於無的複雜感受。
某次午後，我揹著沉重筆電擠上公車，剛坐下就隱約聽到後頭幾個青春正盛的女學生，忘情大聊班上男女朋友交往分合的小八卦。其中一個女孩說：「當初在一起的時候，找的都是合腳的鞋子，怎麼走到最後鞋還是會掉呢？」另一個女孩附和道：「對啊，那這樣磨合的意義在哪裡？好不容易都習慣了說。」然後是一陣尷尬的沉默。我突然意識到這個比喻如果實踐在日常，其實隱藏了許多眉角。
魔鬼藏在細節裡。
往往是這樣，你繞過一櫃又一櫃，掃過一排又一排櫥窗裡千萬雙鞋，必有某個時刻，會出現一雙在色澤、紋理、皺摺與設計各方面都射中你的鞋。每一顧盼，那魅影便魅惑招手。你幾乎要篤定這是一見鍾情，非你莫屬。每每試穿的時候，「我要你」的獨占慾會隨著鏡中折射的幻影變得更為強硬。忘了吧，腦袋若有聲音響起。結果你卻故意無視腳掌拇指側緣被擠壓皮層。忘了吧，那些小小的不適會隨時間拉長愈來愈習慣的。你開始說服自己相信。誰都需要磨合期，誰都需要時間。他說，不適合也能在一起。你開始不確定，適合，是不是一個假議題？
圖片｜Photo by Ava Sol on Unsplash
一切太過炫目，飛蛾撲火也不過就為著一瞬天地也無法阻擋的追求。但魔鬼仍然藏身在那指間夾縫裡，從日常細節一刻刻慢慢顯影。不過幾刻鐘的皮肉相磨，指緣突然一陣刺痛。痛點像刺，令人無法忽視，反覆浮現。隨著里程數漣漪般，擴散。雖是肉身之末，那劇烈起的痛感逼你不得不斷捨離。抉擇的時刻，你心如刀割；但更不想廢去相伴一生的足，那實打實的肉身，那樣真實的你。
無法逃避，你終得面對已積成水泡的傷口。長成半個十元硬幣大小的組織液囊在指緣隆起，你奇怪的觀察著這個從自己體內生出來的，衍生的異物，反噬著你。茫然於這一路經歷的痛楚要怪誰。因為願意，才相磨至此。那愛是真的，不愛也是真的。你毅然決然要剜去，一部分的你。
醫生說，水泡不能弄破啊，會細菌感染。理想是如此，但一個通勤族不可能一夕之間變成一株窩在無菌室的安靜植物。那些防止水泡破掉的防護措施，最終注定只能是一場徒勞。紗布覆蓋再厚，那層已摧枯拉朽的慘白薄皮，必然要掀起。你只能等待傷口結痂，假裝一切無傷。
然後你終於認清，噢，他真的不適合你。但也許下次依然故我，畢竟你始終相信，每雙鞋在細節處是不同的存在。你後來更理解，大雨來的時候，一雙能漏水的樸實橡膠鞋才是帶你穿越水域的良伴。防塵袋裡的那雙，從來只是珍藏。
也許，愛情與青春總不免向生活的時間奔流，帶走與留下的塵沙都隨機而無可預期；又或者，人生，本質上就是一場更大的徒勞。但我們有理由相信每個轉瞬即逝所迸發的快樂。
很多時候，幸福就是那一閃即逝的星光——虛華，但真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