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社會鼓勵大家追尋快樂,你是否也覺得「必須得快樂,否則人生就沒有意義」?女人迷為你選書,讓我們讀《標籤不能決定我是誰》一書,把自我價值的決定權重新拿回自己手裡,我們會知道,就算偶爾難過,也沒有關係!

文|莊詠程

幸福的樣子

這個社會鼓勵著追尋快樂,好似不積極正面地笑著過生活,就不算活著,有時那會讓我們質疑憂鬱的生活有沒有出口。可是,生命真的只是歡笑才有意義嗎?

問題,不僅是問題

回顧憂鬱的過程讓我開始思考,所謂「心理健康」究竟應該如何看待,而所謂的「創傷」,或是人與人之間「界限」的議題,又要怎麼理解。

身為心理師,我清楚過去心理健康議題受輕視和遭汙名的程度,在心理適應上出狀況彷彿是不能說的祕密,因為有被視為「瘋子」、「玻璃心」、「沒有抗壓性」的風險,好似有情緒狀況便是時間太多、愛胡思亂想的結果。在校園裡,輔導室幾乎是學生們最難踏進的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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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們不斷推廣和去除心理疾病被汙名的狀況,試圖證明心理疾病的確是因在神經系統中產生問題,是生理上的影響,而非僅僅是當事人自己空想。那確實是重要的,但與此同時,將生理上的異常歸因為心理疾病的成因,有時也使我們失去了機會理解那個疾病所含的意義。

我們每個個體的存在,都承載著整個社會、文化和價值觀,藉以形成對自我的認知與意義。心理疾病的出現,通常便代表著某個社會價值的論述在我們身上發生了些「問題」,而在因應問題的過程中,我們不斷擺盪於社會價值與自我之間,拉扯、劃開了一道口子。

一開始,或許我們將之視為「家醜」而忍耐、噤聲,不斷試圖接近社會所規範的樣貌,直到用盡力氣,才發現可能永遠無法成為社會期望的樣子——或許是我們家庭的樣貌,或許是性傾向,或許是那些被規定出的功成名就的生活⋯⋯那些不符合期望的部分附在我們身上,擠壓出難以處理卻又令人痛苦不堪的「問題」,例如憂鬱,例如輟學,例如犯罪。

然而,若我們直視這些「問題」,經常會發現這些看似適應不良的反應,其實蘊含著不同意義。就如同我的輟學,其實是在被擠壓出的憂鬱中,面臨了一連串家庭變故,而我在其中費盡力氣,不斷地挑戰、重整,即使再疲累不堪,也要撐出讓家庭得以呼吸的空間。

問題不僅是問題,它隱含著自我在面對生活的挑戰時,仍苦苦堅持而在意的部分,是一個人在掙扎之中,仍然為了某些價值而生出的力量與韌性。當我們能夠更好地承接痛苦,生命也許能因此鋪墊得更厚實。

也是「韌性」這個觀點,讓我不需區分生命中有哪些潛在的危險,不必「濃縮」出哪些可能變好的因子。我不必為了表現對於生活適應良好而刻意正向,也不必勉強快樂──這些本都是生命的一部分,當我們刻意追求著正面與快樂的愉悅,也同時表示負面和憂鬱是危險的、必須避免的。

我們懼怕著這些負面情緒,正是因為擔心那可能將我們的生活搞砸,所以必須維持正面的思考。


圖片|《阿娜答有點 blue》劇照

韌性的力量

我想起與學妹的一次談話。

大一時歷經母親癌症過世打擊的她,勉力讓自己在新生活裡過得更精采,那是她回應母親的方式。但她也因此疲累不堪,最後在營隊裡崩潰:當自己的內在為了不敢掉淚,而荒蕪地捨棄掉所有感受,又怎麼能強顏歡笑地再帶給別人歡樂?

於是,我們在營隊幹部的牽線下認識,彼此或攙或扶地過了大學四年。

她在畢業後開始服務癌症病患,卻因為長期接觸死亡,那些生命存在的議題引發她內在孤獨的共鳴。

一天,酒過三巡後,她提議到校園走走,艱難無比地提起了自己近來的狀態,和她想尋死的念頭。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應該活著。」

「什麼意思?」我問。

「像我這樣充滿了悲傷,甚至有時渴望死亡的人,真的可以活著嗎?」

「是什麼讓你覺得不行?」我停了半晌。「我想不起來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停止尋死的念頭了,也沒有辦法保證這一切可以度過。可是,就算這樣,為什麼你不能活著?」

沒有回應。我知道這問題本沒有答案,生或死都是極其個人的決定和價值。我繼續說下去。

「我最近看了一本書,西呂尼克的《心理韌性的力量》,」西呂尼克(Boris Cyrulnik)是法國著名的心理醫師。「對書裡的一句話很有印象,雖然我不確定作者的原意。他說,韌性的力量和追尋幸福的力量是不同的。」

「什麼意思?」她問。

「也許我們對生活都太過要求了吧。」我說,「這個社會鼓勵著追尋快樂,好似不積極正面地笑著過生活,就不算活著。有時候,那會讓我們質疑自己這樣活著有什麼樣的意義,這樣憂鬱的生活有沒有一個出口。可是,生命真的只是歡笑才有意義嗎?」

她輕輕搖了頭。

「你從媽媽過世的傷口一路走來,多想替補她的位置維繫整個家,多想用你的方式讓她放心,讓她能夠以你這個女兒為傲。你犧牲了自己的生活,讓媽媽活在你體內,去彌補當時沒能完成她心願的遺憾。你這麼努力地走來,如此艱辛,如此不斷勉力著往前匍匐,這樣活著不真實嗎?」

我繼續說:「也許暫時沒有辦法去想像自己的幸福喔,也許要等到終有一天你放過自己,終於能不帶重量地背著媽媽一起過活,才能夠去追尋自己的幸福吧。可是即使是這樣,你不也是用盡每一分力氣在過生活嗎?或許和想像中活著的樣貌不一樣吧,但是為了活著,每一天你都用盡力氣,每一口呼吸都在呼喊著你要完成那些對媽媽的承諾,我想不到有什麼方式比這樣活著更真實了。對我來說,那就是韌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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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接納自我

如果說我的生命經驗帶給了自己什麼,那或許便是:相信生命的每一件事都以自己的方式,在教會我們什麼。

我們能夠接受自己的有限,坦承自己偶爾脆弱、難過,並且不將其視作「應當矯正」的情緒。能夠接受所有的情感與經驗而不加以分割、隔離,即便可能受傷,卻相信經歷的一切,都會使我們成為更柔韌的人。「能夠全然接納自我」這件事本身就有可能帶給我們自癒。

生命的價值從來不只限於要在生長的環境鋪上豐饒的沃土。我曉得自己生長在某些人眼中的「惡壤」中,但即便在極端的環境下,仍有植物能在其間存活、開花、繁衍,甚至因而當他人遭磨難時,能提供照顧,那便是生命最令我動容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