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雷)為你挑劇,看《我們與惡的距離》,為什麼我們這麼渴求著別人的道歉?因為道歉很簡單。因為只要道歉了,我們就覺得對方有錯,他罪有應得,他就是一個怪物。我們不需要,也沒有任何理由和義務,要去理解這樣的一個怪物。我們心安理得,我們有憑有據,我們毫無虧欠,因為對方道歉了。就像這部戲劇的劇名,我們與惡的距離,其實沒有想像中的遠。

在《我們與惡的距離》播出的最新一集當中,有一個地方特別讓我印象深刻。因為壓力過大而罹患思覺失調症的應思聰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其中有一幕,是他的家人一起在園區等他,然後門打開了。

他從幽微的房間當中走了出來,眼睛似乎不太習慣陽光的亮度而瞇了起來,他跟著光線的方線走,步履蹣跚、口中念念有詞,彷彿用盡了一切力量的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要回家。對不起,對不起。」

當時在電視機前的我,不禁在想:他到底是在跟誰道歉呢?他又為了什麼在道歉?是為了生病的自己而道歉嗎?還是為了他產生的妄想而道歉?他是不是覺得自己應該堅強一點?他是不是覺得自己應該更有所謂的「挫折忍受力」?又或著,他應該要為了不明白為什麼這一切會走到這裡而道歉?


圖片|《我們與惡的距離》劇照

我想,他應該是什麼都不懂的,他不知道為什麼。但他唯一知道的,是他必須道歉。

這是一齣不斷在道歉的戲劇。

隨機殺人犯李曉明的父親,看見在靈堂聚集的父母們,他恐慌著,害怕著,而他當時的第一句台詞是:「 我沒辦法,那麼多人、那麼多家庭,我們要怎麼道歉?要怎麼去給人家賠償?」,他不知道自己該要怎麼道歉。

而同樣是李曉明的父親,他們配合完警方調查,從警車走下來的時候,面對大批包圍他們的記者,來自四面八方的責難,他無助的下跪道歉。

李曉明的母親,獨自推著攤販推車,面對王赦律師的關心,她慌忙的逃跑著,她為了養出一個殺人犯兒子、她為了自己實在不知道怎麼做好一位母親、她為著過去的忙碌而道歉。她為自己的無能為力、她為自己的用盡全力而道歉。

改名為李大芝的李曉文,在得知他的主管就是李曉明隨機殺人犯的受害家屬,她慌了,她下意識地就想要逃跑。她隔天就寫好辭呈送了出去,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因為家裡有點事⋯⋯」

隨機兒童殺人犯陳昌,在就補的時候,新聞媒體的標題寫著:冷血、毫無悔意。但他在面對王赦律師的時候,他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你們去看了我爸爸吼⋯⋯那我爸爸,他有沒有⋯⋯說我什麼?」,那一瞬間,那是一雙害怕的眼神、那是一雙無助的眼神、那也是一雙想要道歉的眼神。

這些道歉都用一種相對無聲的方式表達,沉默的內化到整齣戲劇的氛圍當中,直到應思聰,終於用他口齒不清的聲音,用盡全力,擲地有聲的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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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劇中唯一一個不覺得自己需要道歉的角色,殺人犯的公辯律師,王赦。他面對的卻是一個如此艱難的選擇,他要選擇放棄自己心中的公義,或著他要放棄自己的家庭,因為社會上的其他人認為,他應該要為了自己的行為而道歉。

這讓我想到,或許我們不只在看著一齣如此需要「道歉」的戲劇,我們同時也在看著一個如此渴求「道歉」的社會。這些道歉的人,或許有理由,或許沒有理由。但他們道歉的原因卻很共通,他們為著自己的「不正常」、他們為了自己的「異於常人」而道歉。

但是,為什麼我們這麼渴求著別人的道歉?

因為道歉很簡單。因為只要道歉了,我們就覺得對方有錯,他罪有應得,他就是一個怪物。我們不需要,也沒有任何理由和義務,要去理解這樣的一個怪物。

所以我們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螢幕的另一端高喊著:「治亂世應該要用重典,這些人應該通通抓去關起來。」。所以我們可以事不關己的在網路上留言,寫著:「這些人應該要去死一死。」。所以我們甚至可以幸災樂禍的對著下跪道歉的父親說:「你下跪是不是有人指導你?高招喔!」

所以,我們可以毫無愧疚的說:「這些人權律師都是王八蛋,他們就是教另外一些王八蛋如何利用精神疾病逃過死刑。」

我們心安理得,我們有憑有據,我們毫無虧欠,因為對方道歉了。就像這部戲劇的劇名,我們與惡的距離,其實沒有想像中的遠。

在主題曲的 MV 當中,由宏都拉斯所飾演的新聞工作從業人員說了一句話,更是點出了其中的精髓:「我們都是好人,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子,老天爺到底要我們學什麼?」

其實,我們也的確都是好人,很多時候,都是出於關心與正義。但就是這些正義與關心,讓我們在某個時候變成了壓迫者。通往地獄的道路都是由善意所鋪成的。為什麼呢?因為我們的正義與關心,出自於我們自身的觀點,來自於我們的立場,我們無法理解為什麼對方會這樣做,所以我們認為他們是錯的,我們想要把他們導回正途,我們是為了他們好。


圖片|《我們與惡的距離》劇照

但就是這樣的不理解,造就了所有的歧視、仇恨、偏見、謾罵。因為我們不知道怎麼去理解,也從來沒想過要理解,所以要求對方道歉,所以仇恨對方,所以恨不得把這些王八蛋都殺掉。因為這樣比較簡單,我們也就不用去思考,到底為什麼我們會覺得對方不正常。

到底什麼是正常?什麼是不正常呢?最簡單也最直觀的分類法就是:與我相似的人是正常,與我不同的人是不正常。而擴大這樣的分類,就是我們現在社會上所定義的正常與不正常:與大多數人相似的就是正常,而與大多數人不相似的就是不正常。

我們對於正常為何會有如此生硬的定義?因為我們不懂得怎麼去理解我們身邊看起來不正常的人,我們不知道其實他們要的東西可能跟我們很像,只是他們要的方式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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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是一種相對的概念,而正常也是一種幻想。在我們這個時代,為什麼瘋子越來越多了呢?為什麼有那麼多的人罹患了精神疾病呢?除了時代的背景因素以外,另外一個原因是因為我們對於正常的定義越來越狹窄,而我們定義不正常的語言也越來越一致。一致得讓醫生與病患都同意,他們身上一定有某個部份是不正常的。

我們的社會,尤其需要一個對不正常更寬容的定義,因為唯有尊重與寬容,我們才有互相理解的基礎。但是一個相當辛苦的過程,我們需要付出努力去同理對方,我們需要廣大的耐心來讓彼此走過一連串相當不舒服的時刻。但唯有這樣的付出,我們才能走向一個更和諧的社會。

或許,追根究柢,這齣戲劇最後想告訴我們的事情,就跟鄧不利多教授告訴我們的道理很像:「Dark times lie ahead of us and there will be a time when we must choose between what is easy and what is r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