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凱彤逝世,一起回顧先前專訪,她提及,情緒病沒有醫好的一天,但她在過程中學會誠實面對自己。

Ellen(盧凱彤)與情緒病三個字形影不離,還是兩年前的事。闊別了鏡頭好一陣子的她,不只是換了髮型、換了打扮、還換了一個全新的軀體。與許多聽著 At 17 度過青春時期的人一樣,面對這樣的一個盧凱彤,感到陌生與無所適從。那個彈著吉他總是掛著甜美笑容的女孩,一下子變得惡形惡相、充滿攻擊性;不只是外表,就連音樂也一樣。「我不再想著要討好全世界,這次,我終於對自己誠實了。」

其實眼前的盧凱彤,才是真正的盧凱彤。

最安全的角落

「啊,我可以沖一杯咖啡嗎?」剛到達攝影棚不久,眼角瞄到窗台上的咖啡機,Ellen 忍不住興奮地問。「喝咖啡這個習慣還是從何韻詩而來的。大概一年前我常常到台灣,後來乾脆在那裏租下了一個小單位,一年有幾個月住在那裏。那時她提議,不如試試手沖咖啡?於是便開始接觸不同的沖調方式,來自不同地區的咖啡豆,不一樣的烘焙有著怎麼樣的味道。每天早上手沖一杯咖啡也成了一種習慣、一種『儀式』—手磨 70 克的豆子,熱好水,慢慢的沖泡。我 15 歲就入行了,根本一直不懂得何謂享受生活;現在一步一步,慢慢試著細味這些生活的小細節。」

Ellen 現在一個人住,不太大的家中同時寄居了 4 隻貓;讓她最安心放鬆的角落,是客廳中的梳化床。「梳化不能太軟,不然躺了下去就沒辦法抽身。最享受就是在梳化上,什麼都不做,就是躺著,4 隻貓圍在身邊,然後不自覺的睡著。」4 隻貓的潛台詞就是,一年四季漫天飛的貓毛。Ellen 笑說,無論情不情願,現在每天起碼要用 15 分鐘去打理家裏,至少要打掃一下四散的貓毛。我打趣說,20 來歲的時候家務像任務,你要硬著頭皮去做;到了 30 歲,家務竟然變成享受,每天掃地的 15 分鐘其實很治癒。Ellen 點著頭同意,「我最喜歡的家務就是洗衫。每個星期我都要洗兩次衫,覺得洗衣機的聲音特別療癒,而且特別享受晾衫的過程—看見衣服乾乾淨淨地掛在那裏,散發著柔順劑的味道,深呼吸一下,那種氣味感覺特別舒服。」

能夠享受這些生活的小碎片,對於幾年前的 Ellen 來說,著實是天方夜譚。

在黑暗中  遇上真正的自己

說著說著,話題難免還是回到幾年前生病的日子。我好奇問 Ellen,每次訪問都回到那段經歷之中,一次又一次的陳述,有沒有帶來新的感受?「我常常說情緒病是沒有所謂『醫好了』的概念,直到現在我還在吃藥,這是一趟漫長的旅程。有時一帆風順,有時則比較困難。現在我視每一天都是一個新的開始,也不介意不斷分享我的經歷;我很幸運,及時在懸崖邊止住腳步,但仍然有很多人在黑暗中看不到出路,必須時刻有人作出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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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由暴飲暴食、情緒大起大落開始,情緒不受控,直到出現幻覺, 病情最重的時候,Ellen 覺得整個世界都很刺耳,承受不了任何聲音,包括音樂。唯一陪著她走出黑暗的聲音,是莫札特。「治療師讓我在特製的耳機聽著莫札特,音頻經過特別調校,然後用左手畫畫,目的是要發掘主宰情感的右腦,到底發生了什麼問題。結果讓我嚇了一跳。」無意識畫出來的是一幅幅暴戾的畫面:血淋淋的心臟,刺滿傷口的腳幹,布滿鮮血的森林,那時她才驚覺,內心深處,原來住了一個這樣的自己。「由小到大我都是一個『乖乖女』,考試成績好,操行年年攞 A,很在意別人眼中的自己,希望我是大家心目中的『好人』。沒想到原來這樣,是一直在對自己施暴。」

「我想創造自己相信的音樂」

坐在 Ellen 對面,我突然間恍然大悟——我們一直惦掛、喜愛的盧凱彤,原來不是盧凱彤,而是她故意讓我們喜愛的投影;眼前頭髮短得像男生、手臂爬滿紋身、說話時剛強硬朗的她,才是真身。這兩年,我們才剛開始認識,真正的盧凱彤到底是誰。這包括音樂創作。

對許多人來說,外在的改變還不及音樂上的逆轉來得難接受。《雀斑》即使苦澀卻始終帶著甜,而《還不夠遠》卻是由頭到尾的辛辣,是多吃幾口才懂得欣賞的味道。「我想我一直都是如此硬頸,只是從前有公司幫我把口味調校得大眾化一些。從前我會很在意樂評,作品是否能贏得大家喜愛⋯⋯並不是說這些對現在的我毫不重要,只是在意別人評價之前,我會問自己,是否盡了百分百的力?如果作品本身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的話,根本不用再談下去。」為了擁有百分百的創作自由,Ellen 更選擇了自掏腰包製作新碟。「我也不懂得說相不相信市場,只覺得樂評、碟評並不能籠統地概括一切,也不是每一個聽眾都會留言。即使作品真的沒法獲得大眾認同,但比起要製作討好別人的音樂,我更想去創造自己相信的音樂。人生太短了,如果連這都沒辦法做到,還談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