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份戀愛、下一個情人,一定要更好嗎?我們對伴侶的想像,是緊緊相依、是白頭偕老,可是多數關係,難以走到那樣神仙眷侶的地步。或許,愛情真的沒那麼偉大愛情裡,未必要存在對的人

如果我們在 Google 搜尋上輸入「對的人」,我們會得到許多有趣的討論主題,包括「錯的時間與對的人」、「愛上對的人有多難?」、「如何知道你是對的人?」、「如何知道他是對的人?」、「當你自己「對」了,才會有「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等。

簡單來說,就是一個對的人事時地物的排列組合,而這些排列組合都顯示出一件事情,那就是戀愛就是在尋找那個對的人事時地物。要描寫這樣的「對」,最好的仍然莫過於張愛玲那句: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的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裏嗎?」 。

不過既然有「對」,那就代表有「錯」,既然在尋覓對的人、對的時間,那就代表有錯的人、錯的時間,如果說對的關係指的是接下來對於關係的想望,那錯的關係是什麼呢?或許就是那些我們亟待遺忘的前男友們、前女友們,那些讓現任伴侶崩潰的人們,那些讓我們試誤決定再也不要跟XX樣子的人交往的人們,甚至,那些讓我們「更好」的人們。

愛情,超級不划算的投資

在時間又再度經歷了三二三後,我的臉書上浮現出許多關於 318 學運時,323、324 行政院事件當天的各類文章,或許是經歷的兩年的沈澱,英雄與凡人、有上過新聞沒上過新聞的,都紛紛開始寫出一篇又一篇充滿感激、感動與感情的文章,當然以我充滿同溫層的臉書,當天也面臨了這類情感洗版,感謝師長的、父母的、夥伴的、前輩的、伴侶等文章紛紛出爐,而我則看著一則貼文發呆,因為發文者確實在當天受到極大的委屈,而我們當時也真的很替當事人抱不平而生氣了好久,可我發現他沒有感謝也沒有提到他當時的伴侶。

這則動態讓我被激起興趣後跑去看大家的回顧文,會提到伴侶的多半是現在還是當時那個人的,在這兩年間有更替的,多半也就不提起了。這不是言論檢查,我能夠理解這些人不感激當時伴侶的原因,可能害怕影響現在的關係,可能在這兩年間兩人的相處並不是太好,可能經歷了一次史上最糟糕的分手,這些原因可能都跟學運當下無關,但這些原因最後會讓一個人回憶起一次政治行動時,選擇性的忽略另一個人的支持。

我在寫完論文的時候,跟身邊的長輩以及一些朋友開啟了「到底謝辭要不要感謝男朋友」辯論,謝辭不要寫現任男女朋友也算是批踢踢研究生版、碩士版中前輩常給的建議,其理由不外乎是如果分手的以後看會很尷尬、萬一未來的伴侶看到了會不爽之類的,我最後還是寫了,因為確實我寫論文時給我當時的伴侶給了我很大的支持,我認為這是事實,並不會因為日後的發展而有所改變。

同場加映:在一起十八年後的分手:承諾不是婚姻給的!謝謝你,不娶我

可是我覺得這個論點非常有趣,就是論文謝辭最常謝的對象包括有教授、父母、同研究室的夥伴等,我們從來都不擔心這些關係會改變,或是這些關係改變了未來我們看到這份謝辭會覺得尷尬,但其實我們跟教授、父母親人、同研究室或同 Meeting group 的夥伴,關係也可能隨時改變。

例如你現在感謝你的指導教授、口委甚至還加上幾句崇拜的話,結果這位教授最後從自由主義者變成打學生的被告,你在這二十年間可能跟父母、兄弟姊妹形同陌路、原本在學術路上相伴的夥伴可能走向跟你完全相反的路或是加入奇妙的宗教直銷組織,這些事情發生的機率跟分手其實差不多,可我們不會看到有人建議你謝辭不要寫這些人,也沒有人會覺得當你跟這些人的關係改變時,你再看到那段話會覺得尷尬或心痛,也沒有人會覺得當你的新朋友、夥伴或師長看到你以前的關係時會吃醋、不爽會影響這段新的關係。

沒有一種關係跟戀愛一樣,在關係結束的瞬間,就可以理所當然的把彼此的付出歸零。而在下一段關係開端時,這樣的清空還可以成為「成熟」或「重新開始」的象徵。

即使是被家暴的小孩,也不乏有人要他感謝父母生養他的恩情。為什麼我們總對於清空上一段親密關係這件事情,這麼習以為常或認為是「應該」?

伴侶之間的愛如此特殊,這個社會總是把愛情看的無比「重大」,我們假想年輕人在求學階段如果談戀愛就會因此而造成學業上的退步(這背後的想像不就是把談戀愛視為是一個比「求學」或任何享受還要來的令人沈醉的一種讚嘆嗎?至少我們不會認為在求學時熱愛美食會造成學業上的退步。)

無論是在流行音樂、小說文學、戲劇...愛情總是最大宗也最主流的主題,名人的戀愛與婚姻總能成為新聞關注的頭條。進入一段親密關係,不僅常被預期是人生的必然,更常會被視為是成長的里程碑。

所謂的伴侶伴侶,這個社會也預期人到了一定年紀過後,身邊的伴侶應該是最大的情感依靠跟支持,可是這麼深刻而強烈的付出卻又在關係斷裂的瞬間消失。這麼看來談戀愛真的是非常不划算的投資,這也就不難怪戀愛中的人總是在斤斤計較結局、計較雙方的付出,因為這個付出實在太容易化整為零,太容易消散,卻又這麼的重大,這麼「必須」。

為什麼?或許就來自於我們對於真愛必然只有一個的想像,當你進入下一段關係時,上一段關係必然要成為「錯的人」或「假的愛」。只有伴侶間的愛,我們會有這麼嚴峻的要求,例如我們不會認為一個母親有三個小孩,她的「愛」就會削弱(社會大眾反而會指責若因此而削弱母愛的母親);同樣的,我們也不會認為當你交一個新朋友的時候,你與舊朋友的關係就是假的友誼或不是「真的」或不是「對的」,對於愛情我們總有一種假想的線性史觀,總有一天會離真愛無限逼近,相信那個最適合你的人還在來的路上,相信當前愛情的總總困難,是為了「對的人」出現。


圖說:而「對的人」一說也確實常常是坊間兩性作家的主流之一。

為什麼下一個一定要更好?

我並不完全否定對於真愛的追求,或對於一雙人一生一世的渴望。

寫到這個,我自然也不是想用一個什麼感謝你的前任們這種療癒系的結尾。而是我相信,這樣對於愛的想像,造成了許多戀愛的困難,也造成了許多人在親密關係上的困境。無論你到底心裡是不是感激你的前任們或你恨他入骨都不重要,而是愛情不應該這麼困難(同時當不是這麼困難的時候,或許也就不再變得這麼重要),我們必須重新思考愛情:

從重新思考自己的戀愛史開始,不是線性的,不會越來越好,接下來遇到的人大概也不會越來越適合自己,這看起來是悲觀的,但你會發現,其實這樣的想像是一種解脫。因為你也不再需要逼著自己「成長」,逼著自己「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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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碩論是在做台灣異性戀年輕男女的戀愛經驗,而我在訪談的時候,常常遇到受訪者問我:「怎麼樣才算是一個平等的戀愛?」當然,他們所要的平等未必是性別平等,多數時候只是兩個人之間,地位的平等,付出的對等,可是,由此便可以看出有不少人都希望自己談的是一場平等的戀愛,只是他們不知道該怎麼談?

我們從批踢踢、D-Card 盛行的「母豬教」到之前人人追打的「蕭博駿」,我們其實看到的不只是這群人(無論是男性或女性)對於女性的區分與厭惡,更重要的是,看到他們如何計較於關係中的「付出」,而因為這個計較而衍生出對於部分女性、對於「性別平等」這個概念的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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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大政治事件中沒有感激前任伴侶、在論文中不好意思感謝現在的伴侶其實都不是什麼嚴重的問題,也沒有什麼需要批判的地方,只是這讓我們看到了戀愛如何的重要又如何的不重要,而在這些重要與不重要之中,總有一些人不停地在受傷,與傷口同時惡化的是這群人與異性的關係,這群人與性別平等的關係。

也因此,在往後的女人迷專欄中,我希望能夠在如何讓自己「越來越好」與如何尋找到「對的人」之外,尋找另外一條戀愛的出路,這條出路並不是讓你找到伴侶的攻略、不是享受完美關係的教戰手冊、更不是某種了不起的戀愛指南,而是想跟讀者談談到底戀愛是什麼,影響我們談戀愛的那些東西又是什麼?

轉過頭來,讓我們一起跟這個社會,要回我們「自由的」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