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巨塔》與《痞子英雄》的神編劇,很少人知道的是,她筆下的故事,都是最實在的人生風景。

在35歲之前,她叫吳小分,從事劇場及翻譯的工作,是兩個孩子的媽媽,正面臨結束婚姻、養育小孩跟轉換職場的痛苦糾結,更艱難的是,她必須獨力背負一筆作劇場時留下的債務。35歲後,她的選擇讓她開始了一個新的身分,現在的她,叫吳洛纓,單身,頂著兩屆金鐘編劇的光環,立志做不一樣的事,要用零到一的原創精神,去改變台灣的環境,而唯一不變的:是她母親的身分! 


攝影:許斌

我一直覺得,成為母親對一個人創作的選擇,關心的面向,人生的方向跟動力,有著相當程度的關係。孩子的出生,改變了家庭結構,壓縮了經濟、佔去了時間,但相對的,它或許也可能成為人生階段大爆發的動機,促使我們,去擴展一個更大的平台。

而女性在這一連串過程中的重新自我定位與不斷選擇,也預示了我們人生下半會有怎樣不同的命運。洛纓姊的生命轉折,就見證了這樣的假設。

約莫十年前,那個時候她懷了第二胎,很希望回到劇場作戲,但很疼愛老婆跟孩子的先生,卻堅持認為生了小孩的媽媽就該「在家把孩子照顧好,其他什麼都不用管」。這時的她感覺,對孩子的愛慢慢超越了夫妻間的愛,而對創作的愛,開始跟孩子並駕齊驅。於是,她決定開始一邊帶著孩子一邊做戲的生活,唯一不同的是,她選擇跟先生分居,最後以離婚作結。

但在後來的訪談中,洛纓姊不斷重申前夫是個多麼細心體貼的好爸爸,他們會在周末全家一起吃飯,一起帶著孩子進行「電影教育法」,一起去參加孩子的學校運動會。那和諧的程度,讓孩子的同學都不經問:「妳爸媽真的有離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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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她來說,「離婚」這個行為,並非如世俗想像的那樣,彼此交惡、不相往來、互相怨懟。而是有些對「女性」身分的無法平衡,當「創作者」跟「母親」的角色,在這段關係中不允許並存。而對她來說,不管如何二選一,都是對人生的重大創傷,這兩者難以剝離。

於是最後她選擇結束婚姻,斷開這傳統對女性角色的鎖鏈,但卻保存了父母共同撫養小孩的部分。創作者/太太/媽媽,三選二,而往後的日子她必須為她的選擇扛起絕對的責任,也造就了現在的金牌編劇吳洛纓。因為她知道,她的每個選擇,都意味著毫無退路的奮力一搏。

在離婚之後,經濟成了她的一大難題,當時很多劇場人正開始轉行做電視編劇,雖然風險比較高,但報酬豐碩。她雖然沒有大眾傳播的背景,但是有著北藝大學士跟台大碩士的頭銜,反而讓她用劇場思維,開始了不一樣的寫作模式,也帶給電視劇新的觀影方式。而從她開始電視編劇的工作,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創下佳績,憑藉【白色巨塔】【痞子英雄】得到金鐘獎第四十二屆及入圍第四十四屆金鐘編劇的殊榮。 


白色巨塔劇照

35歲到40歲這五年,是她人生的黃金時期,這五年來,她改了名字,離了婚,但她寫了很多電視劇本,得了金鐘獎,導了很多齣劇場作品,還把她兩個孩子帶大到幼稚園。今年的她47歲,但是心智年齡與肉體及不相襯,似乎還有年輕人創作的無限動力,卻又有老年智者的心靜如水。她覺得目前的狀態是那種,若有一天走了也不會遺憾的狀態。

專訪的那日,洛纓姊看著我抱著手中熟睡的嬰兒,連拿支筆出來寫筆記都有困難,我說真不好意思:「孩子剛睡著,不介意我們這樣開始吧?」洛纓姊很貼心的幫我點了飲料,還建議我用錄音,就不必動筆。看著孩子熟睡的臉,她緩緩說道,當年的她,也是抱著嬰兒、帶著媽媽,為了尋找編劇的素材,到處找人專訪,我認識她的那年(2000年),她甚至頂著九個月大的肚子,還在劇場奔波擔任製作人,要說到劇場媽媽,她才是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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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來看看,關於孩子她怎麼說。

 Q:當了媽媽之後,對創作的影響是什麼?

洛纓:「當了媽媽之後我發現我可以改變些什麼,畢竟要把一個孩子養大,是件不容易的事,能夠孕育生命,會讓人對自己的能力更加肯定,內在的力量會變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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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們這種文青,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就常會把焦點放在自己身上,關注自己內在,但是有小孩,注意力就被轉移了,關心的事情也會越來越多,隨著孩子不同成長階段也都不一樣。總的來說,是更關心孩子以後所生長的這個環境,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以前覺得自己很渺小,現在反而覺得自己其實是有能力去影響一些什麼,去改變這個現況。」

Q:孩子跟創作兼顧,最困難的是什麼?

「以前事事想追求完美,希望自己在每個面向都不會讓人說話,所以作戲、作媽媽都很認真,也把自己搞的很累。以前最辛苦的時候,一邊帶小孩一邊寫劇本,而且開編劇公司,為了員工都要有飯吃,常常是同時接三四個案子,有開不完的會,回家還要寫稿,常常半夜是在電腦前面睡著,一早醒來都不知道自己昨晚寫了什麼,但還是要起來給小孩做早餐,送她們上學。那時真的是把自己的體力心力,榨乾,幾乎一滴不剩。現在孩子長大一點就好多了,慢慢找到平衡,一天的時間,大概就分作三分,對外的開會/照顧孩子/寫劇本,也就沒有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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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參加米拉拉演唱會

Q:身為一個創作者,妳的工作怎樣影響妳對孩子的教育呢?

「以前家裡有一大面的塗鴉牆給兩個孩子畫畫,不用浪費紙,也不用擦,孩子越來越大就愈畫越高。後來房子賣掉,妹妹還是會拿一支奇異筆,把我去無印良品買的純白家具,密密麻麻的畫的沒有一點空隙。我鼓勵他們閱讀,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看紀錄片,假日的時候我們會一家去看電影,然後討論故事中的人物、情節,我叫它電影學習法。」

「我記得妹妹五年級的時候,她就會趁我不在座位上時去看我打的劇本,順便幫我寫兩句對白,然後問我:媽媽,我這樣寫怎麼樣?剛寫好的故事大綱,我也會拿給那時才國小六年級的兒子看,問她們的意見。所以哥哥跟妹妹從小在學校的朗讀比賽冠軍,身為編劇的小孩,好像是種原罪,大家都期待他們作文要很好。」

「我也會到他們學校去,指導一年一度的公演,幫他們寫劇本,教小學三四年級的學生,劇場的工作流程跟分配,到五六年級的時候他們就可以自己來了,妳是導演我是舞監,都分配好了。在做劇場導演的時候,我也會帶他們進劇場實習,穿上整身的黑衣,體驗劇場幕後人員的工作。這些事情,在淺移默化中有影響到妹妹,所以她很小的時候就想做服裝設計師,對穿著很有她自己的一套想法。而且她喜歡畫連環漫畫,就是那種有角色有劇情的,在她幼稚園的時候就會畫:有個女生喜歡上那個男生,結果那個男生喜歡上另一個女生…這類的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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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的隨手畫,劇場化妝室一景

Q:記得什麼特別有趣的事嗎?

「因為工作的關係,哥哥跟妹妹常常會不小心見到一些名人,也會打開電視看見媽媽的作品在電視上演著,之前在跟言承旭合作【白色巨塔】的時候,有邀請他來過我們家,哥哥妹妹那時候還不太確定他是誰,直到班上同學對著電視上的言承旭大叫,哥哥才淡淡地說:他來過我家耶。妳可以想像其他同學瞪大眼睛下巴掉下來的樣子。」

「後來我得個金鐘獎,哥哥妹妹就會抱著那個很重的獎座,在家裡輪流頒獎給我,哥哥頒一次、妹妹頒一次、哥哥再頒一次、妹妹再頒一次那樣。」

後記:

洛纓姊知道她這幾年的名字在媒體上的曝光率很高,除了寫劇本,開編劇班,她也到各大專院校去演講,甚至帶著孩子去參加反核遊行。企圖把「編寫劇本」這項才能,更擴及到教育、公民運動等領域。去年,她更是因為一篇文章而跟柯P掛在一起很久,只因她用身為母親的角度,去描寫這位政治人物,讓這個看板上的人物,因著她的筆而有了真實的溫度,此篇文章也因此得到網友大量的轉載跟引用。

她大可只把鍵盤當作生財的器具,但她卻視鍵盤為一種發聲管道,視她的知名度為一種社會影響力。而這些,都是她有意識的在「低調」跟「高調」間選擇了高調之故。為什麼呢?她說:「因為這個社會崩壞的速度太快,她必須不斷的建設,盡她所能,發揮正向的影響力。而且,與其被他人影響,不如去影響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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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的她,勇於選擇更勇於承擔,是個多產的創作者更是個襯職的好媽媽。她希望做不一樣的事,走不一樣的路,而光影總是與黑暗同行,榮耀的背後有多少看不見的苦痛,名聲的背後是多少堅持的結果。雖然台灣的影視製作跟劇場環境都相當限縮,但她依然相信原創的力量,可以讓我們在黑暗中發出光芒。期待她用更多幽默卻真實的筆法,寫出更多洞悉人性的作品,用媽媽的堅韌,在現實的艱難中,孕育台灣一個更好的未來。


2013全家參與反核大遊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