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職業生涯中,你是否懷疑過自己做的事情?不確定自己的興趣、不知道自己的志向?如果你也有這樣的人生質問,邀請你一起來看看臺灣吧蕭宇辰的觀點:「興趣、志向,不是本來就存在在那邊,而是你去找到它,透過行動、經驗、感受,才能一步步推進的。」

專訪蕭宇辰那日,他風塵僕僕地趕來,推開錄音室的門,便是一陣無縫閒聊,彷彿有他的空間有魔力,沒有初次見面的生澀,反而帶有很多輕鬆,盤旋話題間,可以清楚看見他的人設——真誠裡頭,帶有對所信事物的堅持,那堅持裡有愛,有理想,也有責任。

訪談一開始,便從蕭宇辰於景美女中任教時,實研組長那句醍醐灌頂的話開始——「學校沒有你,也不會倒。」——這句話,對職場第一年,帶著無比壯志踏入校院的蕭宇辰而言,可說是迎頭一擊,下一場大雷雨一樣,淋濕了所有的「以為」,改變了他所「認為」的教育。

2011 年,22 歲的蕭宇辰離開台大,於景美女中展開為期半年的實習生涯,初出茅廬,年輕人骨子裡頭一灘熱血,挑燈熬在教務處,跟著實研組長一起過大大小小的案子,從體制內教育開始,破蛹而出,才發現學校以外有更大的世界,而教育,不該僅局限於體制之內。

比起創業家,更期待自己作為「教育工作者」!

2014 年,當時任教於台北市復興高中的蕭宇辰,與張佳家、林辰、謝政豪等三人一齊創立臺灣吧,在 YouTube 界尚未眾聲喧嘩的時代,首支影片——動畫臺灣史——在短時間內便突破百萬點擊,為他們帶來相當可觀的流量。

蕭宇辰說,雖說臺灣吧早期著重於歷史推廣,但事實上,他個人生命意義的綁定,並不完全與歷史捆在一塊。網路、媒體、動畫作為媒介,歷史是素材,而盛載在這些內容背後,其實是對於社會教育更大的期待,他提到:「歷史大概可以說是我的專業,教育也是。但相對來說,我在看待生命志業時,會把教育放得更前面一點。」

比起創業家,蕭宇辰更深的認同是教育工作者,無論透過什麼樣的媒介,資訊傳遞是方法,溝通是本質,而促使一個人、一群人、一個國家邁向卓越、達成共識,仰賴的是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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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育生涯裡,也曾做過最討厭的事?

回望 10 年以來工作生涯,蕭宇辰說,自己也曾做過討厭到不行的工作,比如說,幫高三生出題庫本。

「給高三的題庫啊,就是那種,讓你永無止盡練習解題的那種,」他一面說,一面擺一擺手,微露尷尬:「那時候,我花了半年的時間出了上百則考題,而且做得極度不快樂,追根究底,這件事情的源頭只是我不好意思拒絕別人。」

談起往事,宇辰總說自己記性不是這麼好,有些事只剩下模糊記憶,但某種程度上,這些過往曾經做過的糗事,或講起來,讓你感到略為尷尬的決定,回過頭來總是能在其中看見意義,即便這個意義是人所預設的,那也是意義的一部分。

「我能對於教學能力、文字運用、測驗概念迅速成長,其實也得感謝這件事情,畢竟你做一個題目問句如何下才精準、如何創造具有誘答性的錯誤答案,過程中你如何拿捏讓題幹本身,傳遞正確的資訊和線索給孩子們,思考如果他理解錯誤的話,會被帶去哪裡,這些都是題庫帶給我的。」

半年與選擇題拉扯,ㄧ邊反覆推敲內容與學生理解之間的關係,一面感知「測驗」作為教育環節中不可或缺的一塊,它是如何在體制內教育發揮影響力,都是反芻與累積。蕭宇辰提到,為什麼女人迷、臺灣吧明明都在一定程度上,扮演者知識傳遞、訊息提供、群眾溝通的角色,卻只能被稱作「媒體」而非「教育」?

「因為我們廣泛的做法,仍沒有辦法檢驗資訊接收者的學習成效,教育這件事情,涉及到後驗的部分,所以測驗的本質是重要的,當然我們都不希望藉由填鴨式的制度完成這件事,但檢驗成效是必然且必須要,我認為在媒體端,多多思考這件事情也是很有幫助的。」

理想不是尋找,而是創造

「我要當老師!」

ㄧ句看似只會出現在骨灰級電視劇《麻辣鮮師》裡頭的名句,活生生就是高中時期蕭宇辰的潛台詞,他說,早早就立定志向其實也沒那麼高大上,更不是什麼幡然醒悟,也不是立誓畢生要為教育犧牲奉獻的靈光乍現,只是因為電動打多了、漫畫看多了,歷史之所以有趣,有賴於故事情節,讀著讀著,變成了願者上鉤。

「打從高中開始就有當老師的目標,但絕對不是把它放在生命志業的位置,只是單純喜歡,」宇辰說,高中時某次聽歷史老師分享,說他很喜歡歷史,而這個喜歡最終成為他的工作,把興趣化為志業,不過如此而已,每日教學盡歡,把喜愛的事物透過課堂延伸出去,還存在著分享的意味,幾乎可以是興趣結合工作的極致。

「所以啊,一開始追求這目標,就只是單純喜歡歷史、有個飯碗,就是這麼低層次,沒有什麼特別的。」他笑說,真正讓他看見本質的追求,是大三那年參與三芝國中的暑期輔導,那是第一次,踏入教學現場,站在第一線,面對學生,感受「老師」二字聲呼,其實有其重量,才初次體悟教育工作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以及教育對於整個社會邁向卓越的意義是什麼。

立定志向,看似是瞬發之事,其實是長遠征途。接連兩年透過師培課程參與服務學習,實際走入校園,跟著第一線教師編寫教案、規劃課程、上台試講,蕭宇辰一再強調,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幡然醒悟,都是不斷接收和反芻的過程,尋找志業聽起來很玄妙,但其實,魔鬼藏在細節裡,那些醍醐灌頂的瞬間根本就不存在,尋找自己想要站在這個社會上的哪個位置、什麼身份、做什麼樣的事情,都是透過參與、行動、反饋而來的。

「我一直覺得,興趣啊、志向啊,不是本來就存在在那邊,而是你去找到它,透過行動、經驗、感受,才能一步步推進的,興趣基本上是一個創造的過程。」

蕭宇辰提到,他常覺得,很多人在思考興趣一事,都過於狹隘,好像「興趣」必然存在於某處,而我們只需要撥開雲霧來發現它,然而現實是,沒有人天生擁有什麼興趣的,一定是有所行動、參與、投入。

他說:「很多人問我,究竟如何找到興趣,我通常說,你不要一開始就把目標設得那麼遠,覺得一定要找到人生志業什麼的,一旦你打從一開始就設定一個遙不可及的方向,一定會放棄的,因為那太不切實際了。一定要從生活中的微動力出發,去感受生活周遭,讓你感到比較快樂的事情,去行動,去體驗新的事物,透過這些小的感知,得到一些正面的反饋和甜頭,然後持續摸索,你才能夠慢慢創造出屬於你自己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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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忙裡能游刃有餘,有賴你清楚每一件事情都有遠方

入職第一年,也可說是入世第一年,所見之事充滿驚奇,驚奇之餘盡是學習。蕭宇辰說,景美女中任教半年,影響至深,包括親臨教育現場那種臨危授命,以及對於前輩老師的望其項背。

第一年工作,心中不乏各種期待,所見仍貧,因此行到水窮處,總是能找到值得一學之事,當年於景美女中教務處任實研組組長,就是蕭宇辰心中第一人:「教務處負責管理教師,是吃力不討好的缺,同時得承接很多政府案,每日通宵達旦也不奇怪,但即便如此,我從來沒有聽過組長喊一聲累,甚至還能充滿笑容,他整個呈現出來,就是一個游刃有餘的狀態。」

游刃有餘,是行走鋼索之上,仍能優雅不卻步的代稱,它建立起蕭宇辰心中對於工作狀態的期許,「說真的,直到現在,我還是一直告訴自己,在工作上首要追求的狀態,就是怎麼讓自己呈現游刃有餘的感覺,這件事情從我一入職場,就建立起來了。」

沒錯,我們很忙,事情很多,絕大部分時間焦頭爛額,且總是在完成之餘,仍要求自己必須具有能力,把每一件事情妥善完成;然而,這過程如果沒有定心丸,就會顯得焦躁不安、手忙腳亂,蕭宇辰說:「事情可以很多,但你呈現出來讓別人感受到的樣子,會影響別人跟你協作時的狀態,若可以做到游刃有餘,別人也可以更放心,更可以一起把工作妥善完成。」

問到,那你現在已經在一個游刃有餘的工作狀態裡了嗎?宇辰笑笑,故意乾咳幾聲,說自己一直都在前往游刃有餘的道路上,但,今年比去年好很多了。

問到有所好轉的契機是什麼?他回道:「我覺得游刃有餘的狀態有一個很大的基礎,不是取決於事情量體,而是你對於每一項任務,分別要達到什麼目標是清楚的,而你對於它們分別能夠達成目標的信心是存在的時候,你就會越來越游刃有餘;相反的,當你會覺得很多事情受制於他人、不可控因素、自己專業能力不足,你就會很難接近理想的狀態。」

游刃有餘有個大前提,是你對於每一項任務,分別要達到什麼目標有清楚的認識。

臺灣吧共同創辦人暨執行長 蕭宇辰

貫徹「理想」和「行動」,還是仰賴「熱情」

從初入職場的 22 歲少年,走過十年光陰,歷經體制內教育歷練,創業艱辛,32 歲的蕭宇辰,仍保有對於理想的堅持。問到十年前與十年後,各用三個形容詞來 quote 自己,會如何定義?他笑說這題目真難,接著細數十年之前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情境,提到當年「熱血」一定是有的,接著就是貫徹始終的「理想」和「行動」。

十年之後,理想性和行動力還在,但隨著公司規模擴張,責任上肩,面對市場,行動與理想在決策之間,肯定多了相當多務實層面的考量,然而追根究底,那個核心的意念仍穩穩在那,可以很自信地說,尚未有任何磨平的跡象,然而「熱血」這一點,就有了代換,他說:「十年之後的現在,我不會說自己『熱血』,但我會說我還保有『熱情』,這兩者之間還是有根本的差異。」

不再是拋頭顱灑熱血的年少輕狂,如今面對行動與理想,蕭宇辰放下想做就衝的義無反顧,多了一些管理及策略處方,然而對於所有的相信,仍保有熱情的心,帶有一些游刃有餘,持續對陌生、新奇事物充滿好奇,那是他對現階段自己的一項註解。

「我很慶幸,32 歲的現在,並沒有因為現實因素而感覺熱情有所消磨,但我也不想說因為現實關係,堅持理想的人就比較容易,這容易被解讀成理想有多需要堅持、有多了不起,但我相信,過去十年,也有很多幸運推就我可以這樣,講難聽一點,我是老闆嘛,很多事情就是我想做,就可以拎著大家一起去做,所以我一定是在理想這個概念上擁有比較多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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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極的人,也可以是同時對生命存在懷疑的

2018 年,蕭宇辰在一場採訪中,被問到做歷史文化推廣這麼長時間,有沒有哪一個人物,是你想要成為的樣子?當時的他,在短短採訪中,脫口而出的一句話是:「我其實不想成為歷史上的任何人,也不想成為我。」

這一句「不想成為我」背後,好似還有長長一段宣言,於是我們回頭去問,怎麼會有一個人,其實並不想成為自己呢?蕭宇辰笑說,這件事情說下來,可能不是 40 分鐘可以解決的,你確定要問嗎?

他語速緩了下來,幾乎可以感受到在某一個時刻,他卸下作為執行長的外衣,回歸本我的過程,他慢條斯理地闡述,這個他已經思考過千回萬回的提問:「其實,我自己是不太相信人活著,本質上,有什麼意義的。」

「套一句馬克斯韋伯說的話:人是什麼樣的一種生物?人是編織了一個意義之網,然後把自己黏上去的一種生物,也就是說,也許這個世界有可能是虛無的,真的沒有任何意義,但人活著,就是幫自己尋找意義,幫自己築起一道名為『意義』的網,然後把自己黏上去。」

一面說著,他一面澄清其實自己不是虛無主義者,而是個懷疑主義者,因此要他很斬釘截鐵地相信任何事情、任何意義,都是相對困難的,而之所以會有「不想成為任何人」一說,是因為在這個本質是虛無或懷疑的世界裡頭,任何的存在本身,都是盛載痛苦的,尤其當人對這個世界的真理懷有好奇,渴望突破,那必然是辛苦之事。

「所以,為什麼我不想成為任何人,因為對我而言,大概所有人的存在都太辛苦了,生命的消逝對我而言才是最終極的,但當然,我不會積極尋求消逝,而是既然我知道,自己被黏在那張網上了,我就要確保,當我還黏在上面的時候,我追求的網,是我可以賦予意義的一張網,如此一來,在我還沒有被撕下來之前,我就願意去達成,那個我所相信的、被我創造出來的意義。」

蕭宇辰身上的反差是這樣的,你不會意料到,一個對於生命積極的人,在建立追求與意義的背後,他的動力,不是在於「相信自己生命之所以存在」一定有一個已經存在的意義,他不相信生命的意義,本來就先驗式的存在;而他相信,生命其實沒有意義,但為了存在,他接受生命的虛無、主動創造意義。

這種相對衝突感,形塑出他說話的慣性,例如,總是以「現階段的我相信⋯⋯」、「目前我所能理解⋯⋯」這樣的起手式,來回應所有關乎於世界、關乎於職業、關乎於生命、關乎於個人的問題。

「我個人是比較入世的,我相信這個已經存在的世界,以及這個世界實務面的樣貌,而懷疑又先於我的本質,但懷疑過後,我暫且願意行動的事情,就是現在的我強烈相信的事;當然,因為懷疑的態度,這個我相信的事情可能會隨著時間有所改變,那我也願意欣然接受,改變了,那我們就調整,然後再繼續努力。」

矛盾本身充滿了合理性,譬如虛無與懷疑,與樂觀本質並無衝突;譬如對於生命積極,同時也可以挑戰存在與意義;譬如一個健忘的創業家;譬如因為願意因懷疑的本質保有被說服的彈性,所以更能無懼地堅守立場,積極促成碰撞與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