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迷專訪天心,談表演路上的順與不順,談角色如何在演員生命裡留下痕跡,談生活裡的快樂與不快樂。從天心清澈的眼裡,我們看見快樂確實是「自找」的——那來自於對自己永遠可以更好的信念,以及對職業生命永恆的敬畏和追尋。由此,所有辛苦的事,都成了快樂的事。

沿著木質的樓梯,我小心翼翼地踩下樓。屋外雨很大,咖啡店裡的天心卻已經一切就緒,安然坐著,讓人一眼望去,心就靜下來。她提早抵達專訪現場,團隊一入坐就能立刻開始訪問。像她新戲《最佳利益》裡的角色,從容鎮定,有歷練、明世故,讓人安心的資深律師。

不諱言地,我告訴天心,我是看她的戲長大的。她是《報告班長》裡夾菜給同袍害得大家一起被罰的女天兵,她是電影《我愛七七七》裡傻氣的新人特務,她是《第八號當鋪》裡看盡人生百態的阿精。隨著時光、隨著歷練,她隨著角色走得越來越深。她駕馭得了整形醫師和律師大段大段的專業術語,也一把將觀眾拉進抗戰時期。到現在,她上直播節目,仍有觀眾喊著「副隊娘」。

我這樣說,天心大笑,很是驚喜的說:「我是陪妳長大的,對不對?是不是可以這樣說?」

從菜鳥到前輩,天心的職場升級之路

天心是不怕當前輩的那種人,她說,從新人開始受過太多貴人的照顧,因此她願意把這份溫暖也帶給合作的新人。「我記得我第一次跟雪華姐對戲的時候,我看呆了!」天心現場重現當時那個被「劉雪華的經典美眸」震懾住的瞬間。「我真的看呆!」她重複:「我心裡想,天啊,瓊瑤的女主角站在我面前!她好美!」於是她忘了該接台詞,只怔怔像個小粉絲看著對方。這時,雪華姐背對攝影機,俏皮地向她擠擠眼睛,暗示「該妳了該妳了!」天心回憶,那是一個好奇妙的時刻,大明星這樣親切詼諧地提點她,沒有因為她的 NG 而不悅。一瞬間,前輩和菜鳥的距離拉得好近。

前輩的提醒不只有俏皮,也有推心置腹。後來,天心大著膽子問雪華姐怎樣能哭得像她一樣美。雪華姐不藏私地說,當年瓊瑤劇的要求是:眼淚流下來的時候,臉上其他的部位都不可以動,因此她每天都得對著鏡子練習好久。直到掌握自己最美的姿態,也能控制好臉上的每一個部分。

可是,雪華姐強調,時代變了,現在的觀眾也許會更喜歡真實的情感,因此建議天心:「妳還是要找到自己的表演方式,而不要一味的追求鏡頭上的漂亮好看。」

「另一次很震撼的經驗是跟金士傑老師一起演舞台劇的時候。」天心說,「一次演完下台,金哥跟我說:『妳剛剛聽得見自己的聲音嗎?』我說:『蛤?什麼?』金哥說:「妳如果聽不清自己的台詞,觀眾也聽不清楚。』」金老師提出了一個很具體的改進方案,每次上台都要請人錄音,回去之後自己檢查,就會知道問題出在哪裡。「我覺得,舞台劇最幸福的地方,就是你有『改過自新』的機會,永遠都還能『上訴』。」天心笑說。一連演了幾場,每次回到家,再累也要重聽自己表演,反覆思考怎樣可以更好。直到有天,她演出時就感覺到「今天狀況不錯!」一下台,金士傑老師興匆匆地過來,說:「妳剛剛有沒有注意到,妳今天聲音清楚了,對吧!」天心這才發現,在她埋頭默默努力的同時,指點她的前輩也在默默關注著她,為她的進步而喜悅。

「我覺得自己好幸福噢。」天心說,用一種雨天裡手捧一杯熱咖啡的神情,回憶著自己曾經接收過的溫暖。

「所以,只要年輕演員願意聽,我其實真的很願意把我在這行學到的東西都分享給他們。因為表演是有方式的,有些東西你注意到了,效果就會差很多。」

是無敵鐵金剛也可以是小女孩!「女強人」的千種姿態

在新戲《最佳利益》裡,天心所扮演的方箏也是這樣一個光芒萬丈而不失原則的前輩。「我真的好喜歡方箏!她是資深律師,經驗老道,但再有經驗的人也有自己的底線。方箏的底線就是『妳不要跟我玩弄生命』。除此之外,她知道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人,所以會去放大當事人的優點,理解他們的缺點。她是一個聰明,但不咄咄逼人的人,很強,但強得很有魅力。」 

《最佳利益》以 13 集談 20 個與臺灣社會切身相關的法律案件,探問正義是什麼,也不忘刻畫法界生態。海報上菜鳥律師和他們的師父一字排開,神態各異。職場新人如何在事務所裡跌跌撞撞,接受震撼教育,也是這部台灣首部律政職人劇讓人期待的面向。可以想像得到,男主角菜鳥律師陳博昀(鍾承翰飾演)一定會在跟方箏學習的過程中,逐漸從滿懷熱忱的初學者一步步在律師之路上成長茁壯,「那麼方箏呢?她會被陳博昀影響嗎?」我追問。天心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這兩個人一定是相互影響的。方箏是和當事人有距離的律師,分寸拿捏得很精準,因為有時候當你的情感太過厚重,反而會給對方壓力。」

「可是,方箏看起來雖有稜角,其實她的內在已經被多年的律師生活磨得很圓,很多事情她看破、不說破。直到她和承翰演的陳博昀不斷碰撞,她會想起自己的初衷,想起很多自己忘了的東西。」

從天心對方箏的解讀裡,我們看見所謂「女強人」的不同面向。就像天心曾在不同的場合介紹過方箏的,有時她是「無敵鐵金剛」,有時她是「小女孩」;她看似強硬,內心卻有多年從業的疲憊;她是旁人眼中的楷模,卻也在不斷的省思和成長。現階段的預告裡,觀眾看見的是職場上有權力女性的強硬面,而更多的柔軟、猶疑、擺盪的多面向,還留在劇情裡等人捕捉。像,我們生活中常常能遇見的各類型職場女性一樣。

天心自己就是一個演藝界的「斜槓青年」,歌手出道,接著開始演戲,又跨界去主持,我問天心怎麼兼顧這麼多不同類型的職場角色。「其實我是太累才去主持的。」天心語出驚人地說:「我那時候拍戲拍一拍突然就覺得⋯⋯我可能有點憂鬱症我想,會刷牙刷一刷就開始哭。我就跟經紀人說,我不要演戲了,做什麼其他事都可以,就不要演戲。」天心出招突然,經紀人接招也俐落,既然不演戲,不如嘗試去主持。「後來我發現,主持是一場療傷。演員的生活太自我封閉了,整個人就是陷在劇組、陷在角色裡。可是主持不一樣,主持好像我邀請客人來我家,我要把每個人都照顧好。」藉由主持的機會,天心碰觸了許多從前陌生的領域,嘗試談論時尚產業,也跟著來賓一起做菜,她的心打開了。

原來,跨界可以不是蠟燭兩頭燒的焦灼,也能是一場轉換心境的修行。從 2005 到 2010 年,她沒有演戲,直到有一天,休息足夠了,能量滿格了,她突然又跟經紀人說:「我想演戲了。」一回來,主演的第二部電視劇《我的完美男人》就讓天心拿下了金鐘影后。

「所以我覺得,演員如果碰到瓶頸、心魔的時候,停下來一下沒關係,只是不要走太遠。」

很多人提起轉換跑道,會覺得這是一個太過劇烈因而讓人抗拒的改變,天心卻在主持的經驗裡呼吸到新鮮的空氣,掌握了調節心情的秘訣,回過頭來,用嶄新的眼光看待演員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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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角色,都會在生命裡留下溫度

那麼,現在的天心怎麼看待表演?

「我覺得每一個角色,好像都有我的一點影子,也都影響了我一些。首先妳會幻想那個角色的樣子,然後妳會覺得身邊某個人的一點什麼、自己身上的一點什麼,我都會把它全部加進來。任何書本、認識的人、別人演過的戲,都是我的靈感來源。有時候,我看別人的表演,就會想,如果是我,我會怎麼演。」而隨著表演的資歷增加,天心發現自己最大成長在於,她不懼發問、不怕出錯、用更開放的心態來面對自己的演出。

「我自己想角色只會有一個大概的框,在正式演出的前三天,我會演很多個版本給導演看,讓他挑一個。比方說,在想像方箏的時候,其實女強人有很多的表現方式,自信、智慧這兩個點抓到之後,她說話的速度、她的動作,還是要靠導演調整。」表演的彈性並非一蹴可及,而是慢慢磨練出來的。從前的天心對於角色的想像也會比較固定,怕出錯、怕發問、怕被罵,但現在的她會希望自己能夠更打開內心、讓角色更活。

「其實我也很喜歡跟演員討論。像我拍《一把青》的時候,常常跟謹華聊說,妳怎麼看小周這個角色、那我怎麼看師娘的角色。有時她講出來的東西我會覺得『咦,我沒有看到欸』,這在我塑造小周的時候幫了很多忙。或者我會跟她說,妳告訴我這句話師娘為什麼是這個語氣。我們都可以很直接的交流,都能很打開胸懷去接受別人的意見,所以那會非常快樂,每天都在進步。因為演戲,沒有標準答案,就是不斷的演,再去找還可以怎麼發揮。」不同人的建議和觀察,給人物帶來了不同的面向,像一個真實的人,在不同的光源下有著大相徑庭的光影折射。

因為有這樣的體認,天心慢慢從早期的悶頭苦想,進步到常常去找導演討論對角色的想法。「演員不用害怕發問,因為一個人自己想,可能會想不周全。以前我也會害怕,後來可能皮就厚了,不會就不會,把導演當作妳的老師,告訴他你的想法和困難。」雖說如此,天心也有遇過講戲方式頗為玄妙的導演。

「以前有遇過導演就走過來說:『我待會要那個吼,那個麻煩那個多一點,好不好,那個,就這樣。』」天心說著,活靈活現地演出當下的她那個眼睛亂飄、滿臉狐疑的緊張和困惑,在場的人忍不住都笑了起來。「以前真的不敢問,就自己瞎猜。何苦呢?現在我都想回到過去跟當時的自己對話,為什麼不勇敢地問:『哪個?』以前真的不知道怎麼問,也不敢問。但現在就知道,不會不丟臉,不要硬猜,被笑笨又怎麼樣呢?我也被笑過啊,但就算在片場被罵、被說了,成品出來是好的,那就好了。」

充份的事前準備,加上勇於發問和開闊的心胸與隨時調整的彈性,表演成為了這樣一件讓人快樂的事:「所以我都會很建議新演員要多準備不同的表演方式,不管演的對或錯,多準備都是好事。不要設定角色一定要有固定的表現方式,片場很大,導演要顧的人很多,你先準備好、多準備多想,也能給導演正向的刺激。」

而每一個角色曾經在生命裡停留過之後,也會留下獨屬於她的溫度和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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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親愛的我愛上別人了》讓我知道,就算是再親近的人、看起來再好的關係,有問題也要勇敢說出來。而像《最佳利益》就讓我知道,一個人如何能盡己所能多給世界一點溫暖。比如說,臺灣的酒駕事件很多,對社會是很大的危害,其實只要你願意為別人多想一點,就那麼小小一步,就能讓我們生活的社會因為你而不一樣。」

 有「不快樂」才知道真正的「快樂」,那都是用辛苦換來的

天心的談話裡常常提到「快樂」,表演是快樂的、進入不同的角色是快樂、和導演、演員的交流也是快樂的。我問天心,如何在人生裡無法避免的挫折和沮喪中也找到快樂的勇氣。她回答的直接:「大部分都是不快樂的啦!但快樂就是要自找啊!」說完,她呵呵呵朗聲笑了起來。

「快樂不可能馬上就快樂,我以前工作哪裡有快樂?每天都覺得自己表現不好,每天被罵,哪裡有快樂?」天心回想起剛入行的時候,「被罵慘了!還有導演說:『欸,誰找她來演戲的啊?是誰?是誰?』你知道那種感覺嗎?然後拍打戲,導演要我來看回放,看完,就問:『欸妳是怎麼出道?哎唷是歌手出道啊?我還以為妳是模特兒呢!妳一個個在那邊擺 pose,妳可不可以把動作連在一起我求求妳了好不好?』」這些都是不會開心的,都要自己堅強。」

「但是,當你一路被罵罵罵罵罵,到後來有一天,你突然抓到一個訣竅的時候,那個時刻,那個成就感,你才會知道快樂是持久的。要有不快樂,才有快樂,如果一開始就說『我很快樂啊』,那種感覺不是真的。因為,快樂是換來的,用全力以赴換來的。」

那樣的全力以赴,沒有決勝點,沒有哪個時刻一開竅從此以後一路順遂。直到現在,天心仍然會仔細檢視自己的表演,「有時候自己看了都起雞皮疙瘩,妳就不要妄想觀眾會覺得妳演得好。有的時候,就覺得『哎,我應該怎樣演,哎,我怎麼不怎樣怎樣』但那都來不及了,表演已經交出去了,那一個時刻妳所能設想的,都已經做到極致,只能記得這感覺,用在下一次的表演。」

因爲電視、電影「起手無悔」的性質,天心覺得,對表演有追求的演員一定要去舞台劇裡磨練一番。「我一直說,舞台劇可以『上訴』。我當時和金哥(金士傑)、亮哥(卜學亮)、斗哥(劉亮佐)演《步步驚笑》演了七八十場,有人問我不會無聊嗎?我說:『我從來不覺得。』因為我覺得每一場都像是第一場,每一次都還能上訴,我永遠還有機會改進,把好的保留下來,把不好的改掉。」

演到後來,天心已經能在台上一邊表演,一邊把耳朵打開。演到這個點,觀眾的反應有沒有符合預期?有,就拿分,沒有,就想自己怎樣可以演得更好。「記得那時候,亮哥一直覺得有一個點,觀眾應該要笑,可是為什麼總是沒笑。有一場他就跟我說:『我今天一定會拿分!』那段戲一演完,我就看他,我還故意停一拍,等,結果觀眾還是沒笑。」天心挑挑眉,做了一個開玩笑的鄙視眼神,這樣對戲熟稔至極的交流,只存在演員之間一兩拍的默契,觀眾毫無所覺。

「我演到後來,聽到觀眾手機鈴聲響,我可以把台詞再說一遍,因為我覺得他附近的觀眾會被影響。或是有演員忘詞了,也沒關係,我們現場馬上反應看怎麼互相救。所以真的很好玩,每一次演,都還是可以碰撞出不同的火花。」說起舞台劇表演,天心的眼睛裡有星星。旁人看起來辛苦、重複的表演勞動,在她眼中卻是不斷能超越自我、交出漂亮答卷的契機。

聽完天心的分享,我覺得,快樂確實是「自找」的——那來自於對自己永遠可以更好的信念,以及對職業生命永恆的敬畏和追尋。由此,所有辛苦的事,都成了快樂的事。

妻子、演員、主持人,Can women have it all?

在職場上,天心是能演得了資深律師也握得了麥克風的斜槓青年,而在進入婚姻之後,她的角色變得更加多元,我問天心,婚姻影響了她什麼?

「我當初對於婚姻生活,是沒有粉紅泡泡的。」天心袒露心聲,說得直白:「我是那種,不覺得結婚是個好事的人。因為我沒有要生小孩,所以就覺得交個朋友就好了,沒有要進入婚姻。是因為遇見『這位先生』之後,他給我一種強烈的感覺,這個男人我一定要鎖定,很怕被別人搶走、需要宣示主權這種感覺。所以結婚完全是我計畫之外的,到現在第三年,我覺得比我想像中好。」婚姻生活讓天心快樂,伴侶則讓她感覺自己是一個更好的人。「這好重要噢,不要看我很有自信,談戀愛如果談的坎坷,妳是會懷疑自我價值的耶。後來我發現,遇到合的人,這些都不再是問題。」

婚姻就是,生活上有人可以分享,工作上的情緒也可以告訴他。「什麼事不會跟別人講的,我都可以告訴他。也許你不能給我什麼意見,但就一起罵一罵就好啦!」說到這裡,天心笑得甜,聲音也變得格外輕盈。「我也跟他分享我們的戲,說,怎麼樣,我們的戲好不好,能不能跟你們韓劇比呀!」

不預設人生的進程,反而遇到意外合拍的人生伴侶,於是,多了一個新身份並未帶來負擔和壓力,而是讓生活更有滋味。訪談最後我們也邀請天心給身兼多職的女人迷讀者一些建議。她很慎重地想了想,然後說:「每次要進入一個新的身份前,比方說要決定當人妻、當媽媽之前,先想清楚。我是那種,會把最糟糕的狀況先想一遍的人。然後問我自己可不可以承受,如果覺得可以,就去做。然後,因為先預期到最糟糕的狀態,反而可以得到意外的驚喜。」

天心是特別照顧別人情緒的受訪者,她總擔心我把她的故事寫得太美好,說話時一再留下「這只是個人經驗」的餘裕。就像訪談時提到角色的名字,她都會多補充一句「陳博昀,就是承翰演的角色」,以免我們還來不及像她一樣熟悉這個人物。應我的提問說完給讀者的建議之後,天心再三提醒我們,千萬別把她的建議寫得太斬釘截鐵。

「我只是提供我的做法啦,我有時太悲觀了,還是要改。」她說著,又朗聲笑了起來。

表演沒有標準答案,人生的選擇也沒有,天心不願意活成誰的典範,只希望每一個人看待自己的選擇如同她看待自己的角色:嚴謹、充分準備,不忘保持彈性。訪談結束,天心笑說,終於可以吃飯了,好餓。我離開時帶走了她特地為我們準備的咖啡,那咖啡滋味像她講述過的生命故事,苦澀卻留有回甘,日後記起的,只有滿手心的溫暖和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