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Christine Lee 寫成為人母後,重新思考何謂屬於自己的女性主義信念!

脫離現實、日常失序、生命翻轉及再度回歸社會

2018 年的開始,透過認真又含糊觀察自己,以及這一年身邊女性,發現腦海浮出一種現象,我提出一個名詞,叫作女性的「集社結盟力」,並且賦予它定義為:「全時親職女性將親職和兒童的權益及需求結合,向國家機器及社會大眾提出倡議,用他們超乎常人刻板想像『媽媽』日常持家顧夫、育養孩子能力之外,把親職和兒童的空間好好撐出來的超能力。」

在以下文章中我用自己作例,來談練就一身「集社結盟力」的女性看似迥異、實則相似的生命歷程。從婚前最後一個工作開始,到選擇全時母職後,漸漸脫離現實、日常失序、生命翻轉,最後,經由「集社與結盟」再度和眾人連結,回歸社會,成為推動改變的一員。身為臺灣女性,卻也不僅僅是眾人刻板想像中的那一種臺灣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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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任私校教職,責任奴工超值

在選擇婚姻及生育前,我曾是個享受責任滿檔、苦勞忙碌當作優異成就的白領奴工,身兼語言教學、研究寫作、教育行銷、翻譯編輯等,總在兼數職、被事追的日子裡耽溺虛幻成就。

婚前最後一份工作,在一家英商出版駐臺辦事處任職顧問以及私立大學母校母系兼任講師,在其提供相對優渥薪資福利、假期及彈性工時下,即使責任制要經常出差、週末工作、深夜加班,或明知一個人做著三個人頭的事,也奴性堅強地沾沾自喜,認為當時資方應視我苦工任勞任怨又盡忠職守,有夠超值,總有一天會如願得償拿到更優頭銜或等值報酬;但怎料身處另類「性別傾斜」、多是女性的語言教學界,玻璃天花板層層疊疊,英語課堂講臺上站著清一色女性鐘點教師,學生討論講師個性溫柔親切兼顧美貌火辣、輕鬆好過兼具有趣教學方法等評語,白色巨塔內權謀鬥爭更甚男性主導或男女比例相當的其它業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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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曾自詡「受高等教育、走菁英路線、過成功人生、能力不輸男性、 表現超越男性」的單身女性,身處長期父權至上家庭,想推翻專制、求終極獨立於原生家庭,卻仍想力求表現為求父親認同。即便狀似獨立的實情是,被資方奴化壓榨,依舊以追逐資歷滿滿、人脈足足和荷包飽飽為樂。

在臺灣,女性依然比男性錢少事多、低薪,又容易被婚孕產育影響,也容易為工作獻祭。

回憶起曾自恃終於站在金字塔雲端,自傲經濟自足、頭銜體面、新時代女性,但全華人世界似乎僅臺灣仍擁抱「女子無才便是德」儒教薰染思想,女性若要光宗耀祖要婚嫁得好(誤),或擔任某種「師」,才有專業穩定不輕挑的社經地位。

因此,當我在身兼英商顧問、大學教職又決定嫁入豪門(誤)那一刻,我娘隱約卸下傳統母親擔憂、認為生養責任已了,認可女兒成為豪門人而投資終沒白費。此刻再想,頓覺泫然。

決定全時母職,遇見自主生殖

原本自詡女性主義者,但毫無覺察地讓自己往「類男性」發展,對婚生無感, 甚至覺得若有母性就會變弱的我,被當時男友的媽媽提醒:「時候到了!」我驟然忘記「坐擁進步價值和非典型離經叛道」的自己,跟伴侶的媽媽價值觀念一定大相逕庭。

不假思索辦場「入主豪門世紀婚禮(誤)」時,昏迷指數過高竟忘了嚴正拒絕丟扇子和踩瓦片等所謂習俗,為「真愛」昏頭而貶抑自己不自覺。 婚後沒避孕,近一年多沒受孕,我亦精神緊繃。

懷胎之後,自大學起就從未停止各種形式工作的我,毅然面對「為了孩子好」做下性別刻板決定,放下一切職業、事業或志業帶來的成就滿足,成為全時母職。

雖然孕期毫無不適的錯覺,讓我天真以為當媽如此輕鬆自在、遊刃有餘,就是時辰到了進醫院「自然可以生產(自然產)」,所以我再度陷入工作模式,自創一家社企,把職涯十餘年十八般武藝用上,也沒限縮活動能力,「女性為了家庭放棄一切」的感覺頓時消失,反而浮現同時兼母職又擁有完全屬於自己志願的興奮難掩。

即將生第一個孩子的倒數三個月,看到《民視異言堂》的〈孩子可以這樣生〉特輯,始料未及從前極端關注性別議題的我,竟容忍自己不知不解「生產」這一個女性身體自主大事,將「人母」簡化為:決定陰道或剖腹生、找哪位醫師、哪家院所、月子中心住哪、彌月禮盒送啥、衣物玩具買什麼,就可高枕無憂,成為稱職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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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及早認識「溫柔生產」,加入仍屬小眾的「溫柔生產社團」,獲得巨大互助支持力量,認知臺灣對待孕產婦的不友善、過度病化孕產。我開始在網路上撰寫疾呼「孕產女性自主權益」文章,爭取自主擬定生產計畫、不依賴 SOP 標準作業程序、拒絕配合醫護方便的過度醫療介入、生產過程尊重婦女多元需求,甚至是母乳哺育順應嬰孩需求(不被婆嬤月嫂干擾)且有公開哺餵權利等,顛覆許多醫護系統、守舊人士,甚至自家親友認為以上都是「枝微末節、小事化大、非關必要」的堅持。

生產改革行動聯盟(生動盟)出現前後,我都理所當然是忠實理念支持者,這是步入全時母職的女性積極爭取身心自主的首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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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愛成為霸權,生活開始失序變質

接下來的戰役,無邊漫長,大約是一輩子時間,同為全時母職的女性,應能同聲說出「孩子教養」與「伴侶合作關係維繫」之難。

我呼籲母職自主、又要兒童自主,我加入和自己終極關懷謀合的共學團體,努力在「不打罵威恐」和「尊重、平等、同理、存愛」等理想下,瞭解各派教養、自療、教育哲學和社會思辨,不時應援兒童人權活動,時間、精神、體能和靈魂,為的就是養育出「最不受任何誤解、壓抑、污衊和歧視」的孩子,成為自己內心「最完美的媽媽」。

這種「完美」 想來頗是合併了臺灣社會對母職的神聖要求,和自己不再重蹈媽爸覆轍的反撲。

但是,要求自己和家人立刻「一步到位、做全做滿」,我挾持孩子當作「摯愛人質」,堅持大家一蹴即變。如今反思起來,「摯愛成了窒愛」,我也成了複製一生抵抗的父權專制變 身「母職霸權」,忘記我是和伴侶平權對等一同成為「親職」的夥伴。

第二個孩子出現了,硬頭皮、咬緊牙,靠著深深真愛緊繃著,溫柔體貼母職的形象和作為,備受現實無法百分百兼顧兩個孩子需求到盡善盡美,而動搖崩解。

選擇全時母職養女育兒當作自我實現的女性主義者,開始脫離人性和現實的不完美,陷在孩子教養的培養小皿中忘了天地之大,日常生活重心全然放在彌補幼時沒被好好對待,現在絲毫不能錯愛的關卡,生活開始失序。

可是,養女育兒之路才剛啟程,跌撞再爬起、踉蹌再站穩,不斷在臣服於人類能力的侷限。生命來到面前,狼狽的我拋下過往的榮耀璀璨,念頭一翻轉,與其讓未來家內大小戰事沒頂了我,寧願跟著一群同是全時母職的媽媽,站在面對國家機器和社會大眾的最前線,在公民運動中,找到具體實踐的場域。

公民盟社半職,庶民參與價值

於是後來,我和一群關心性別議題的媽爸,利用 FB 創了「親子共學性別研究社」,將曾經想當作學位研讀的終極關懷,變成親職自學培力社群,網上分享文章討論、籌辦性別繪本活動等,希望推伸進親子日常生活互動;同時,又一頭栽進疾呼政府正視兒童公共遊戲空間的「還我特色公園行動聯盟(特公盟)」,倡議「兒童遊戲權」與「兒童參與權」,把一座座多元特色遊戲場域,蓋還給需求和權利長期被壓抑隱形的孩子和親職。

集社結盟所需的熱情活力、積極多工和精氣充沛,讓和我一樣的半媽半盟的女性,每晚在全家熟睡的深夜人靜,能暫時放下母職身分,跟共同分擔盟社事務的夥伴在合作默契中,用「改變社會成為更好養育下一代的環境」那股衝勁相濡以沫,一同發揮超時、超頻、超效率、超相挺的超能力,做回那麼一點自己之外,也掏心肺爭取大小公民應得,再度回歸社會成為推動改變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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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高齡媽媽的我,毫無衛福部國健署危言聳聽的「媽寶皆身體健康易出狀況」,反而身心成熟、經濟穩定,歷經生命的花火及風霜後,極甘願為自己孩子放下一切,更甘願為全臺灣的孩子無償無給、鎮日鎮夜、自發自動把以往資歷用上、人脈連上和荷包帶上。

這國家讓勞動的人民拼經濟靠自己不說,又在基礎公共建設擺爛,搞得公民好忙,要去自學精進成為議題專家,忙碌時只會更盡力珍惜、補愛給陪伴去開會、進修和參加活動的孩子。職涯十餘年,身為女性的我,因為社會結構或資源背景而身負的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不再埋沒單一家戶內,也不是被資方剝削,也不是成為另一個資方,而是長成了「衣帶漸寬終不悔、集社結盟無怨懟」的眾多全時親職、半媽半盟的積極參與社會事務的公民之一,回歸給這個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