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本回味無窮的作品,本期小日子邀請兩位資深閱讀人來談談自己的閱讀經驗。不論是幼年時對閱讀的第一印象,或者對當代數位閱讀的看法,讓人驚訝地發現,這些隨手夾入書籤、坐在廁所裡看書的閱讀經驗與我們如此貼近。

聊聊天 資深閱讀人的私房愛書


馬世芳(圖左)、葉美瑤(圖右)

馬世芳,台灣作家與廣播節目「音樂五四三」主持人,出身文化世家, 15 歲時因一捲披頭四精選輯卡帶迷上老搖滾,大學即編纂《台灣流行音樂百張最佳專輯》,成為台灣樂壇重要紀錄。著有散文集《地下鄉愁藍調》、《昨日書》。


葉美瑤,「新經典文化」創辦人暨總編輯。高中時因《聽風的歌》成為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的忠實粉絲,甚至為了編村上作品而進入出版社成為專業編輯。對出版書籍懷抱嚴謹態度,以一名作家如何看待「寫作」與故事議題,作為出版的衡量標準。

這次「聊聊天」邀來了馬世芳及葉美瑤。兩位自大學結識至今 20 載,從《台大人文報》主編的中文系學弟向外文系學姐邀稿她生平唯一一篇小說,到後來馬世芳兩本著作都由葉美瑤催生。同為資深閱讀人的兩位好友,暢聊私房愛書,以及「閱讀」如何開啟他們看世界的窗。

問:最初啟蒙你們閱讀的記憶是?

馬世芳(以下簡稱馬):印象中我爸書架上總有一堆書,小時候也看不懂,看到書就拿來當玩具,大人也不會生氣,就對書沒什麼隔閡。等到能讀「小人書」(童書),我爸就會買回家讓我看,小時候最夯的就是台灣省教育廳出版的《中華兒童叢書》。

當時也有進口讀物,香港隔週出版《叮噹》與《兒童樂園》,雜貨店每兩週就會進。《兒童樂園》是香港非常厲害的兒童雜誌。《叮噹》則是日本《小叮噹》(現《哆啦A夢》)的香港山寨版,所以小時候記憶中不是「小叮噹」,是「叮噹」,大雄還是大雄,宜靜是「靜宜」,阿福是「牙擦仔」,技安則是「肥仔」。

葉美瑤(以下簡稱葉):我就知道馬芳的閱讀環境一定是典型書香世家,我完全不是。小時候就讀台北市西園國小,一年級就住到萬華的姑姑家。她家是沈氏藝術印刷廠的協力廠商,客廳中央是一張長長的矮桌,進行手工裝訂流水作業。就因為這樣,他們裝訂什麼書,我就看什麼書。

讀過純文學,也看過奇怪八卦雜誌《追追追》,我所有的靈異故事都是從那裡看來的,所以很怕鬼。還有一本讓我非常害怕的書,關於當年一起南部中學生的姦殺命案,封面是她的學生照,非常漂亮的女生;因為知道那起社會案件,所以每次看見那個封面,就把它翻到背面不敢看。這個經驗也啟蒙我一件事:書的封面很重要(大笑)。那時還流行台港黑道的江湖或武俠傳奇,像馬沙寫的《錯誤的第一步》。

馬:文經社主編管仁健曾寫過馬沙跟他這本書的故事。馬沙是個更生人,出獄後把自己的故事改編成電影,紅了之後不學好,跑去拍 A 片, A 片片名超屌,叫《錯誤的第一砲》。(大笑)

問:在自家書櫃中,哪些書對你們影響深遠?

葉:在生命歷程中有幾本書十分觸動我,一本是日本作家村上春樹《聽風的歌》。自己擁有的版本是大一時購買的,那是沒有版權時代的版本。當時在書店看到,也不知道作者是誰,對我來講就是個名字翻譯成中文的外國人,打開以後卻從此變成他的讀者。《聽風的歌》沒有高潮起伏的大冒險,而是以第一人稱細膩描述個人生命的迷惑。村上刻意離開日本文學傳統,他看似平淡簡單的文字,很容易一下就看完卻覺得沒有看懂,所以得看第二遍、第三遍,每次看都思考得更多。

另一本是美國作家史考特・費滋傑羅的《大亨小傳》。  1925 年發行的《大亨小傳》,在台灣被視為一個「有錢人的故事」。但其實不只如此,故事背景設於 1920 年代美國,歐洲貴族移民與美國當地原居民,到了此時開始有經濟與階級流動的可能性。《大亨小傳》典型地指出了對於「美國夢」的華美追求。

每次看這本書都有新發現,好像它在召喚自己重新述說這個故事。等到有機會重新出版它,再重看一遍,好像看到一些以前人沒有說的,於是有 了 2012 年的版本。過程中體悟到一本書對編輯的觸動竟如此源源不絕,對於自己從事編輯工作有極大教育意義。

近幾年特別欣賞美國當代作家強納森・法蘭岑。他只寫過四本小說,寫到第四本《自由》,就被《時代》雜誌喻為 「偉大美國小說家」(Great American Novelist)。《自由》是個關於三代人的故事,講述表面若無其事,實際卻波濤洶湧的家庭衝突。

我很久不看這麼長的小說了,《自由》並不是所謂的 Page turner ,那種娛樂性很高,讓你停不下來的書;它讓你停不下來的原因是,法蘭岑處理深刻問題的手法,不迴避難寫的東西。他很會寫對話,在寫作過程中,他會將字句朗讀出來,為了確定這些對話是一般人會說的,然後才寫進去。所以小說寫完,嗓子也啞了。

馬:美瑤的三本書都是國外文學作品,我的三本都是中文作家。先從最奇怪的作品開始講起,影印版的《 1977 生活筆記》。這是攝影大師張照堂在 1976 年底時出版的。 1977  到 1980 年,他每年做年曆記事本。自己做所有編輯策劃,美編協助是現在同是攝影大師的梁正居;人名索引是作家舒國治寫的,條列古今中外名人。

葉:他寫的時候還沒有 Google 、維基百科。

馬:索引裡有西部大盜、電影導演、搖滾歌手、革命黨人、歌姬、畫家、藝術家、政治人物⋯⋯,還有李小龍。前面是英文,後面是中文。

為什麼我會知道這本? 1977 年我才六歲。那是因為張照堂認識我娘,當年送了她一本。我大一時翻到這個,覺得太有趣了。每個跨頁,右邊是當週記事欄,左邊配一張照片。後來的《生活筆記》左邊照片都是張照堂自己的作品。

但這第一本裡頭的照片,全是他不知道從哪兒找來,各式各樣奇怪的圖片;照片旁邊那頁還配上一句話,來自張照堂隨身筆記。有的是說明性,譬如民謠歌手陳達的照片配一句他的歌詞;有時候完全無厘頭,搖滾歌手 Van Morrison 照片配「來了來了到處都在下雨⋯⋯」。我在翻閱時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圖像與文字的搭配可以撞擊出這種近乎超現實的力量。

為什麼我的是影印版?因為太興奮了,借給當年《台大人文報》創辦人,現為資深雜誌人的黃威融看。威融說這太屌了,借我回家。他那天騎摩托車,把書放在包包裡,騎到當時仁愛路圓環第一家誠品買書;包包放 在摩托車上忘了帶下去,等他想起來跑出來看,包包已經不見了。(笑)

多年以後我認識了舒國治,聊起這段往事;他忽然得意起來,說當年人名索引多麼辛苦才完成。我說那不然借來影印一下,他一開始慷慨答應,後來擔心起來,叫我可別弄丟啦(笑)。然後我特別跑去影印店影印,還挑了跟原版類似的紙張。

另外一本影響很深的書是香港作家西西的 《我城》。 1987 年解嚴時我高二,讀些看也看不懂的存在主義書籍,總覺得要擺出一 副莊嚴而苦難的表情才叫作有深度。大學聯考完,在書局買了《我城》,第一次讀西 西的小說,從此變成她的「鐵粉」(忠實粉絲)。西西以一種明亮溫暖且跳躍式的語言,描寫 70 年代香港面臨的沉重議題,讀到時好像吃進一道以前沒吃過的點心。頓時明白,原來所謂「深度」不必然要透過悲鬱愁 苦才能達到,這是好大的啟發。

瘂弦的《瘂弦詩集》也對我影響極深。會接觸到瘂弦,是因為從爸爸書架上拿了爾雅出版的《創世紀詩選》來看,發現每行字都認識但湊在一起怎麼都看不懂?覺得好有趣,於是開始追「創世紀」詩社幾個大將的作 品。瘂弦是當時讓我目眩神搖的詩人,他的長詩〈深淵〉,高中時我甚至整首背下來。他的詩具有很強的韻律感與音樂性。

葉:觀音在遠遠的山上。(註:瘂弦〈如歌的行板〉)

馬:罌粟在罌粟的田裡。

葉:正正經經看一名女子走過之必要。

馬:瘂弦〈如歌的行板〉,那一代好多人都會背。

問:對兩位來說,平日閱讀的時間和地方會在?

葉:我是兩個青少年的媽,沒那麼大奢侈到一個地方坐下來好好閱讀。在出版社上班時的閱讀,還是屬於工作;完全沒有目的性,什麼都不管的閱讀時間非常少。我會利用一種時間閱讀,現在讀國一的老二每天都在我旁邊寫功課,我就擺一本書,她不需要我的時候,就可以看。有時候看著看著太忘情,她問了一個問題,我不理她,她還會生氣呢。

馬:我趁著蹲馬桶的時候讀了不少書。最近在看《海海人生!橫尾忠則自傳》,很厚、 字很小,放在廁所裡,不知不覺看了大半本。其實閱讀地點對我來說不是那麼重要,讀書不是一個儀式。有時候拿本書在手上 讀,有時候手機打開來也可以讀;躺在床上可以讀,做菜時右手拌湯、左手拿書也可以讀。所以沒有一定要在什麼情境,只要方便就可以讀書。

問:你們對於「數位閱讀」的看法?

葉:資訊性的東西或通俗小說,我可以用電腦或平板看。但有種書無法用電子書看,只要是你想停下來思考,或在故事裡多待一 會兒的,就無法用電子書看。比如開著電腦,螢幕上有個閱讀介面,旁邊放著音樂,過一陣子有人 Skype 你,你是沒有辦法看這本書的。這就是人的閱讀取向,只要不斷被打岔,某種故事、情境或話語就完全吸收不到。所以我認為,大量的文學小說都不應該用電子書看。

馬:我倒是覺得都 OK ,但是坐在電腦螢幕前正襟危坐的姿勢,我沒辦法看書。拿著手機的姿勢,我可以看書。

葉:那很傷眼。

馬:對,我發現我老花愈來愈嚴重了。但手機真的很輕便,我手機裡有作家汪曾祺、卡夫卡、宮澤賢治、東野圭吾的作品,還有民謠搖滾歌手尼爾楊的自傳。

葉:全是對我來說不能在手機上看的書。其實我們兩個從以前對「書」一直很講究,馬世芳心裡有一塊是「超級編輯」。我們會在意紙張是什麼顏色、紙質要粗還是細,甚至熱愛鉛字印刷。

馬:紙本書在某些時候還是比較方便,它的工業設計比手機更舒服。比方說在上廁所的時候,我就不會拿著手機看書。

葉:對啊,會掉水裡。而且手機、平板電腦,你無法凹它,沒有翻頁的快感,閱讀樂趣完全不見了。

馬:對啊,紙本書可以捲著、從後面往前翻、隨便丟個東西當書籤夾住,還能在上面畫東西,這些便利性是電子書無法取代的。

如同美瑤剛才所說,版型、紙張、印刷、設計、裝幀⋯⋯,這些會讓紙本書成為「工藝品」。而我指的,不是精裝本,或者參加書籍設計獎「金蝶獎」的那種;僅僅是一個25 開、平裝本、用普通紙張印刷的書,仍然具有其工藝品的性格,這還是很迷人的。

延伸閱讀:紙本與網路不該是敵人,而是相輔相成傳遞價值的朋友

推薦給你:把文字溫度放進你手心!女人迷讀吧給你的六個承諾

推薦閱讀:【閱樂專欄】當閱讀作為生活方式,當書店成為媒體

延伸閱讀:【為你讀詩】寫給流浪

推薦閱讀:【女人迷 x 誠品站】美好生活的養成計劃 Monocle 雜誌!

同場加映:不只做軟書蟲,朗讀讓經典越嚼越香

同場加映:不要害怕打掉重練!身為一個文字工作者你該知道的事

推薦給你:《少女革命》費茲傑羅、潔妲與摩登女子文學

你會喜歡:吃貨筆記:青木定治 Aoki,讓人想起村上春樹的甜點店

推薦給你:讓情慾領路!我的女友愛看A片

延伸閱讀:香港銅鑼灣書店失蹤事件:台灣大選,請給驚慌的香港人希望

推薦閱讀:編輯對談!傅月庵 × 林芳如:我們編書,也編輯人生

同場加映:從佩蒂史密斯到小野洋子,搖滾樂的靈魂愛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