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性」是一連串複雜的過程,利用賀爾蒙與外科手術來改變身體,然而想動這些手術的人們,他們內心堅定,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塔里克告訴我,他從小就知道自己應該生為女孩。他既非異性戀,也不是同性戀,而且不記得曾對性事感興趣。

男孩時期的他喜歡芭比娃娃更勝過機動人,還曾經因為偷穿姊姊的衣服而被罵。

他在外人眼中一向是性情冷靜、勤奮好學的孩子,但他對性別認同的焦慮在青春期持續累積。後來,他成為學者,我們在三、四年前認識時,他剛開始休研究長假。

隨休假而來的空閒讓他首度有機會考慮改變自己的性別認同。

「你是第一個聽我說這件事的人,」他告訴我,「我沒辦法繼續過這種生活。」

打從我就讀醫學院開始,神經發展研究已有所進展,蓄積了能量,反對直接將沒有陰莖的男孩當成女孩養育的建議,反之亦然。

性別分化的要素深植在大腦與荷爾蒙當中——如今無疑認為社會化只占性別認同感的一部分。

對雙胞胎的研究顯示,同卵雙胞胎不滿意出生性別的發生率高過異卵雙胞胎,這表示至少有一部分是基因因素。其他的研究發現,導致男孩睪固酮製造量減少的染色體疾病,有可能會造成他們更想由男變女。


圖片|Photo by Sharon McCutcheon on Unsplash

性別變異在不久之前仍被視為一種異常行為。一九五二年首度發行的美國精神醫學會的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DSM),就將性別變異列在「性別偏差」的直率標題下。

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二版在一九六八年發行時仍保留同樣的分類,不過當時研究美國人性行為的《金賽報告》,已經拓寬了對於性多樣化的認識。

一九八○年的第三版手冊創造了新的「性別認同障礙」類型,也延續到一九九四年的第四版。二○一三年的第五版已將「障礙」改換為「焦慮」——暗示一種受苦、苦惱的心理狀態。

這個用語也遭到批評,因為它排除了對個人選擇採納的性別感到自在的人。目前建議適用的是「差異」這個更中性的用語。

塔里克深感焦慮,每天早上醒來,內心陡然一沉,知道自己又得面對裝成男人的另一天。他感到沮喪,睡不安穩,難以藉著一夜好眠重振精神。

他的身體令他厭惡,尤其是胸毛和鬍鬚、下巴輪廓、陰莖和陰囊。他根本無法碰觸自己的生殖器,而且覺得在黑暗中迅速清洗比較容易。

英、美兩國的醫療指導方針都要求,在進行性別重分配手術之前,受者需要完全生活在「採納的性別角色」中長達十二個月、或更久的時間。

「『活在某個角色中』,我恨這種說法。」當我們開始討論變性事宜時,塔里克這麼告訴我。「對我來說,這就是真實的生活啊。」

塔里克在當地某家性別認同診所的支持下踏出了困難的一步。他告知自己的大學同事、父母和兄弟姊妹,開始過著當「特麗莎」的生活。

提瑞西阿斯在擊殺蛇的時候變換了性別——在該診所的協助下,我利用處方藥展開一個可與提瑞西阿斯相提並論的變形,但過程緩慢許多。

第一種藥物是 Finasteride,用以抑制體內最強效的睪固酮產生。這種藥是用來縮小攝護腺,而小劑量使用有助於延緩雄性禿。

Finasteride 僅有部分功效,不是十分有效的療法,幾個月後改注射 Leuprorelin,起初每月施打,後來等到她的身體習慣後,再每隔三個月注射一次。

Leuprorelin 會抑制腦下垂體製造刺激生殖腺的荷爾蒙,並且讓睪丸萎縮——這可能會造成皮膚發紅、性慾暴跌,以及骨頭變弱。

在確定使用 Leuprorelin 幾週後,我們開始進行雌激素治療。雌激素會讓身體變得女性化,促進乳房發育,但有可能造成血栓及提高中風、心臟病發作和乳癌的風險。

這整個過程歷時兩年,特麗莎變性的最後階段將會是最困難的:手術移除睪丸和部分陰莖,然後利用陰莖皮膚創造端口封閉的陰道。

身體的轉變分為兩階段進行,特麗莎每次術後的恢復期都需要好幾個月。身體本身的癒合力可能會反抗它的新形體。

初期,變性女子必須每天使用擴張器,讓新造的陰道保持打開的狀態,並且定時用抗菌液灌洗。部分陰囊皮膚會摺疊與縫合起來,讓該部位外貌看似陰唇。

等到特麗莎的身體傷口癒合,欣快感也就取代了她的煩躁不安。她重返大學崗位,繼續過著變性之前平靜的學術研究生活。她告訴我,現在她的學術工作表現得比先前更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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雌激素影響的不只是身體外形和體毛分布,「我的大腦喜歡這些荷爾蒙。」另一位變性女子在開始雌激素治療不久後這麼告訴我,「感覺就像遺失的齒輪已經回復定位。」

特麗莎對於性事或找伴侶依然興趣缺缺。她仍得面對巨大的挑戰,像是同事的揶揄和非難、父母的失望和懷疑、街頭的騷擾、必須不間斷接受荷爾蒙治療,以及與胸毛和臉毛無止境的抗戰。

但她現在可以安穩入睡,醒來後也不再恐懼。

即便三十年前,要從塔里克變成特麗莎也是不太可能的,當時進行變性手術的機會遠比現在難取得,而且手術所能提供的處置也相當基本。

雖然使變性成真的科學和手術是相當晚近的現象,但古典醫學的性別分化概念早就預示到了這件事。這些概念設想男性身體的體溫高於女性身體,以及母親子宮的溫度會決定胎兒發育出男性或女性性器官。

根據古希臘醫師蓋倫的說法,兩性的性器官基本上是相同的,陰囊是內外翻轉的子宮,而陰莖是凸出的陰道。要將女人變成男人只需要加熱骨盆器官,便能「釋放」而變得外凸。

這些看法就許多方面而言雖顯荒謬,但確實讓性別有了存在於某種幅度中的可能性,以及我們都懷有變形的潛力。

這種想法從古典時代持續到中世紀,直至文藝復興時期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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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世紀法國哲學家蒙田和同時代的外科醫師帕雷(AmbroiseParé)都曾提及養豬女瑪麗的故事:她用力跳過水溝去追趕豬隻,結果發現自己的陰道「凸出」成了陰莖,讓她變成了男人。

此次變形得到主教的證實,瑪麗重新受洗成為「吉爾曼」,並獲得受封為國王朝臣的榮譽。看來吉爾曼因為他的新形體而受歡迎,因為他的轉變顯然是上帝出手干預,而非自己的抉擇。

吉爾曼有可能是 XY 男性,他的陰莖並非突然出現,而是連月漸進發生。他可能罹患了削弱睪固酮轉換成最具效能形式的荷爾蒙疾病,因此在子宮中形成女性生殖器。

這個過程在作家尤金尼德斯(Jeffrey Eugenides)的小說《中性》(Middlesex)裡的女主角/男主角有充分的描述:青春期的荷爾蒙暴增造成陰莖和鬍鬚的發育、睪丸的下降以及嗓音變低沉。這種特殊傳遺疾病在多明尼加共和國基因封閉的社群中相對常見,罹患此病者被稱作 huevedoces,意思是「十二歲長出睪丸」。

蒙田則說了另一個變性故事,關於一個名叫瑪麗的人開始過著男人的生活。

瑪麗成為遠方村莊的織工,愛上一個女人,並且和她結婚,與她度過了「四、五個月〔令他妻子〕滿意的生活。」但後來某個來自他家鄉的人認出他,並且呈報當局。

當局將他當作女人進行審判,結果瑪麗被處以絞刑,罪名是「利用不正當手段彌補她的性別缺陷」。

在當時的法國社會,上帝干預是可允許的,但這個瑪麗的變性則被視為個人肆意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