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看經典電影《烈火情人》,女主角 Anna 同時跟了兒子和其父親發生關係,究竟亂倫的致命吸引力在哪?心理上的根源又是什麼?

你能夠想像,一個女人同時跟了兒子和其父親發生關係,那會是一個怎麼樣的場景?

記得歌手李佳薇有一支爭議性蠻高的 MV〈像天堂的懸崖〉也是類似的主題,主角是某位女生、她的未婚夫和對方的哥哥。如果我們認為這八點檔的劇情不可能發生,那實在是太小看人類慾望的可能性。這些事每天都在尋常的生活中發生著,只欠有否揭露出來而已,或有否在諮商中「告解」。

今天想藉由法國名導演 Louis Malle 執導的經典,《烈火情人》(Damage, 1992),來探討這種(女性的)慾望的展現方式、亂倫的致命吸引力何在、心理上的可能根源是甚麼。


圖片|電影《烈火情人》劇照

故事講述一位英國保守黨官員 Stephen,迷戀上了兒子 Martyn 新認識的女友 Anna Barton,而 Anna 也直白地引誘著 Stephen,使二人隱瞞著兒子和妻子 Ingrid,開展一場上癮般且毫不後悔的「戀情」。

只可惜,一次偶然下,Martyn 撞見自己的父親和 Anna 的床上密會,受驚得無言以對的他一個不慎便往後從高處墮樓,Anna 冷眼地看著悲痛的 Stephen 抱著死去的兒子,便離開現場。Stephen 家庭從此分裂,相反,Anna 卻回去跟從小青梅竹馬的 Peter 生活。

亂倫情迷:為何人們會以身犯險?

在各種心理學的論述中,唯獨精神分析對「亂倫」(incest)有深入的解剖。在「亂倫禁忌」定立以前,佛洛伊德在 1912 年的著作中,構想了一個原始人類的情境:在原始的部落中,一位強而有力的父親能夠享有所有的女性,即兒子的女伴其實都是他隨時能擁有的,這時候,由於還沒有禁忌,也就沒有實質意義上的亂倫,卻只有「權力與征服」的爽感,且會遺留至禁忌之中。

故事發展下去,兒子們推翻了父親,並定立新的社群制度與亂倫禁忌以後,父親的/兒子的/兄弟之間的女人,就成為了「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禁忌,而問題就在於,禁忌再可怕,亦總是吸引人去打破的,因為打破後就能夠重獲「權力與征服」的爽感。同樣,在禁忌的情色邏輯下,老公的父親/老公的兄弟/父親和兄弟本身,也就成為了女性所慾望的禁忌。一旦達成,她便以被動的方式,同樣得到權力與征服男性的爽快。

因此,亂倫的情迷,總是產生自一個「不該」的禁令,以及打破它所代表的「價值」,這個價值的樣貌有很多種,而其中一種,就是「歇斯底里 Hysteria」的創傷者潛意識地追求的──電影透過 Anna 的母親及友人 Peter 暗示,她在關係中總是處於兩位相熟的男性競爭的中心,其實是一個行之有年的問題。


圖片|電影《烈火情人》劇照

故事的起因,要說回去 Anna 十五歲那年,從小相依為命的哥哥 Aston 剛好看到她跟 Peter 親吻(剛好是 Peter 第一次主動親吻還在意料之外的 Anna),便心生嫉妒而發狂。他羞辱 Anna 要被男生們幹,並在那個晚上欲求跟她一起睡(就是「先幹她」)。受驚的 Anna 力拒哥哥於門外,直到他開始乞求寬恕,但她始終沒有開門與原諒。

隔天早上,哥哥自殺了,Anna 抱過他的屍體後,疲憊不堪地去 Peter 家休息。這時她的睡衣還沾有哥哥的血,但突然浮現一個想法:「我知道我必須,我叫 Peter 去幹我!」從此,每當 Anna 在複雜的關係中離場,她都會回到 Peter 身邊,尋求安慰。

佛洛伊德指出,歇斯底里患者一直在潛抑某種罪惡感,結果是意識的罪惡感轉變成潛意識的罪惡感,而這個心理防衛在抵擋的,就是一股不能接受/投注的對象愛 [1]:在《烈火情人》中,便是哥哥 Aston。

然而,Anna 的罪惡感不單純是指對哥哥的死,因為若要消除罪惡感,就代表她得接受一段不倫的愛。電影以「相依為命」(we were always together)和「我們越來越親密,一無所有,只有彼此」(We grew closer and closer. We had nothing else, just each other.),一再暗示兄妹二人至少有「情感上的亂倫」,即我假設,Anna 本身就有過跟哥哥發生某種「模糊的性關係」的慾望。只是,這件(潛意識)慾望的效應,非得等到 Aston 作出侵犯之舉之後,才會完全引爆。

因此,Anna 的罪惡感,除了源於自己沒有原諒哥哥而害他自殺,更包括對自己竟然真的渴望過與哥哥亂倫的性感受被激發的羞恥──也就是對「我是一個無恥之徒」的責斥──所以,為了贖罪,她必須要哥哥的替代者 Peter 去幹她,相對而言,她必須履行哥哥對她的羞辱(被男生們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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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倫x三人行:是為了讓他人去經驗我的苦楚

可以設想,單純的亂倫如果是為了得到某種「價值」,那三人行的價值又在哪裡?對父親而言,如果那位女士不再是兒子的情人,那麼她還會這麼誘人嗎?如果 MV 中的男士不是未婚夫的哥哥,他對她而言還會是黑馬嗎?

有時候我們不得不細想,如果這種關係不是為了單純的享樂,也不是為了意識上的「破壞別人家庭幸福」的報復行為,那它或許有著潛意識的重要意義。至少,按我對 Anna 的假設,歇斯底里患者的引誘行為,是透過排除罪惡感(不是我做的)、同時得到羞恥感(是我做的罪證),來體現潛意識的爽快與價值。因為歇斯底里患者的抑制,就是將罪惡感,及其所指涉的相關意念素材,通通阻擋在外!


圖片|電影《烈火情人》劇照

換言之,為了緩解內心苦楚,Anna 要讓別人去經驗自己的罪惡感:把那套亂倫的戲碼,交給 Stephen 和 Martyn 這對父子等去演出她內心衝突的部份,她自己則成了主宰劇情發展的演員兼導演。她出場的第一個畫面,便是於舞會「主動地」走到 Stephen 面前攀談,毫不羞愧地凝望對方,來誘發「被看、被慾望、被擁有」;而當 Stephen 直搗她的香閨時,她又一言不發地在床上張開雙手,以完全的「被動性」來狩獵,直到 Stephen 和 Martyn 都分別成為了她的潛意識中,(1)跟哥哥 Aston 亂倫成功的贗品,及(2)因亂倫禁令的罪惡感而該被處罰至死的祭品。

一如飾演 Stephen 的傑瑞米·艾恩斯(Jeremy J. Irons)所說:「他們的戀情就像自由落體,危險又令人恐懼,不是外遇那麼簡單,他們就像上癮般,毫不後悔。」這是一段「(毫)無(羞)恥之徒」式的亂倫。相對的, Martyn 的死去──Anna 的母親說「我怎能不傷心呢?他跟 Aston 長得超像」──象徵著亂倫下的罪證,使得 Anna 必須再次逃離現場與內心,回到 Peter 身邊求助。

那麼,故事註定再一次重演,Anna 會一再重覆其傷口,讓他人去經驗那折磨她至死的罪惡感與羞恥。一如她說:「請記得,受過傷的人是危險的,他們總是能夠存活。(Remember, damaged people are dangerous. You know they can survive.)」

於是,我們便能夠理解為何 Martyn 墮樓以後,Anna 只是淡然地瞧了一眼,就轉身離開了公寓大廈。她以某一種極度壓抑的哀愁,完成了她過去的創傷的重覆;或是說,因為創傷真的重覆,註定了從來沒有(亂倫的兩難)解局,才如此的哀愁。

失去愛的焦慮感,足以讓人迷失自己

這時候,回想 Stephen 和 Anna 的首次性愛之後,下個鏡頭便回到國會大廈,由路人口中突然說出一句奇異對白「提醒一下,歇斯底里是可以完全治癒的(Mind you, hysteria is perfectly treatable)」,是多麼大的伏筆與諷刺!不!不可能治癒的!佛洛伊德說過「失去愛(性感受)的焦慮感」總是歇斯底里的核心,因此──

歇斯底里式的關係,是一種對滿足的主動與立即的要求,只是一旦獲得,便立即失去「性」趣的關係。歇斯底里患者急於吸引某人的注意與認同,但得逞之後,則代表旅程又要重新開展,以尋求另一個被征服的對象,好再次喚醒內心的慾望 [2]

人們為了防堵「不被愛、被拋棄」,不論男女,都可以用身體一再誘發別人的「性」趣。只是,人們往往不知道甚麼是愛、甚麼是性、甚麼是關愛、甚麼是慾望⋯⋯因為他/她只是被失去愛的焦慮所淹沒。在亂倫的情迷中,我想越難得到的注視,從那位不該喜歡的人所發出的愛/性,都在潛意識中確保了「更偉大更崇高的價值」:我是如此值得被「愛」!

延伸閱讀:佛洛伊德談焦慮:焦慮使我們刺痛,也讓我們行動

可以說,歇斯底里患者希望主宰關係的模樣,只是一旦「真的」成為了主宰,遊戲便得結束。這難怪當 Stephen 希望跟 Anna 遠走高飛時,她力勸說:「我已證明了,我會為你做任何事。請你順其自然,不要改變現狀(不要跟你老婆離婚)」,因為離婚了,Stephen 就不再是亂倫迷局中的價值來源。同樣,當 Martyn 死後,Anna 看著 Stephen 時,已不再是那個主動攀談的可愛動人兒,她眼神的失色代表 Stephen 已無法再喚醒她的慾望/不再代表價值所在。


圖片|電影《烈火情人》劇照

結語:受傷的人很危險,但她的傷口值得被看見

最後,讓我們回到李佳薇的〈像天堂的懸崖〉,MV女主角看到哥哥開始跟別的女生約會而心生妒忌,終於忍受不住,在未婚夫弟弟面前走向哥哥,把衣服脫掉,乞求愛撫。這個令人訝異的歇斯底里爆發,代表著她「(毫)無(羞)恥」地追求「愛的治癒」。

不管 MV 女主角背後的故事(沒有人知道!)會不會跟《烈火情人》的 Anna 類似,但這種以性誘惑他人,開展多向度(不倫)關係的慾望的邊緣,往往是一個潛意識傷口的重覆:是的,臨床上我們看見受傷的人很危險,他們對關係與自己的破壞力都很強,然而,她的傷口值得被看見,沒有看見與同理,也就沒有治療。

如此,如果你自己就有著歇斯底里式的慾望並因而不明所以地受苦,我誠意邀請你慢下來,或許找一位適合的心理師,試著看見自己的傷口,這將會是解除痛苦的機會。否則,人們只會像 Stephen 對 Anna 的疑問「妳到底是誰?」一般,永遠迷失在愛與慾望的迷宮式傷口,卻失去了自己的靈魂。


圖片|電影《烈火情人》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