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鬱時我們需要一種愛的連結,Julie Barton 自傳《狗狗藥(Dog Medicine)》,講述她的狗狗邦克(Bunker)給了她無聲的理解,幫助了她走出抑鬱。

 

公號 ID|knowyourself2015
公號簡介|人人都能看懂、但只有一部分人才會喜歡的泛心理學。

對深陷抑鬱的人們來說,能擁有一個充滿理解與支持的聯繫,就能給他們帶來對抗抑鬱的力量與勇氣——哪怕只是一隻寵物。今天,我們為大家導讀 Julie Barton 的自傳《狗狗藥(Dog Medicine)》,講述她與狗狗邦克(Bunker)之間的友誼,以及這段關係如何幫助她走出抑鬱。

下文中的「我」代表作者 Julie。


圖|作者提供

(1)

1996 年的 4 月,春天格外冷,我在租屋冰涼的地板上醒來,發覺整個房間像我的心一樣陷入滾滾灰霧之中。過了好久我才想起,我原本打算給自己煮麵,沒想到在燒水的過程中就昏睡了過去。我把自己從地上拖起來,嗆咳著關了火,喉嚨像塞著一團棉花。我躺回地上,腦子裡只有一道聲音:我要回家。

這是 1996 年,大部分人對抑鬱症的認識還停留在「想太多」的階段,認為「你只要多休息就會好」。而在我看來,抑鬱就像一場睡不醒的噩夢:有時你能掙扎著醒過來、喘口氣,但很快又會被拖回昏沉的夢境。在我的媽媽聞訊趕來接我回家之前,我在異鄉的地板上陸續昏睡了十幾個小時。

儘管父母做了許多努力,回家也沒能讓我的抑鬱有所好轉。爸爸百忙之中請了好幾天假,陪我去湖邊釣魚。那美好的景色確實令我心情好轉,但旅行結束,一回到家,我又回到了原點,整日整夜睡在床上,不願出門。有次媽媽悄聲地問我:「什麼時候起床?要不要出逛逛街?」我用被子摀住頭、不耐煩地對她喊「滾出去!」。悶在被子裡,聽見她汽車遠去的聲音,又為自己亂發脾氣而瘋狂地愧疚。

我不知道該怎麼和父母訴說自己的內心,也不習慣向他們求援。我心底是依賴他們的,不然不會在最崩潰的時候跟隨媽媽回家;但是我又太習慣於與痛苦獨處。小時候,因為父母太忙,我已經習慣了獨自面對哥哥的暴行:在父母都上班的時間裡,哥哥不遺餘力地虐待我。對我毆打、罵我「蠢驢」、「娼婦」⋯⋯我想自己之所以會患上抑鬱症,同這段被虐待的經歷是分不開的,為此我心底其實一直在埋怨我的父母。但你能朝他們跺著腳發洩憤怒嗎!特別是在知道父母愛著你的時候?

推薦閱讀:250 天的憂鬱症日記!《親愛的我》「我們悲傷,因為我們深愛這世界」

回想童年,養小狗是我少有的快樂時光。可惜的是,我哥哥看出了我與那隻小狗的感情,總是在我面前折磨她。有天早晨媽媽出門上班,小狗為了躲避哥哥,一路追了出去。恰好那時一輛車子高速駛來,將她的身子撞飛了很遠。我永遠地失去了她。

現在,哥哥因為成年已經搬了出去,只有我一個人因為抑鬱躺在家裡,想著我的童年與小狗。儘管想到她的死會讓我傷心,但想起那段一起玩樂的時光,仍然會覺得胸口憋悶的感覺稍稍退下去一點。某天,一個念頭就這麼擊中了我:為什麼不再養隻小狗呢?

於是,當媽媽問我:「有什麼辦法能讓你開心一點」時,我告訴她:我希望能養一隻狗。她滿心歡喜地答應了,畢竟這是我回家以來,第一次主動嘗試去改善自己的抑鬱症。媽媽看見了曙光。

(2)

1996 年的 6 月,我來到狗狗農場,想碰碰運氣選一隻小狗。站在一群自顧自玩樂的小狗們前,我努力地回憶書裡寫的「選狗秘訣」:怎麼看小狗的敏感程度、看小狗脾氣好不好、也要看小狗是不是會給予回應⋯⋯儘管之前做了許多準備,我仍感到茫然:萬一要是我選錯了呢?

正在我踟躕不前時,我注意到有一隻小狗看見了我。他立刻離開了同伴,徑直向我走來。他停下腳步,歪著腦袋仔細看著我,然後好像下了決心,來到我跟前,挨著我的腳坐下。他抬起頭,下巴上細小絨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棕黃色的雙眼直直地看著我。我忽然如釋重負,明白自己原來並不需要去挑選小狗,小狗自己會選中我。我抱起他,他熱烘烘、沉甸甸地蜷在我的懷裡。

「就是他了,他就是我想要的小狗。」

我給他起名叫「邦克」。邦克來到家裡的第一晚,我將他放在自己床頭的小籠子裡。起初他非常不安,在籠子里四處嗅嗅。我伸手從籠子縫隙裡探了進去,輕柔地撫摸他的背:「沒事的,邦克,這裡很安全⋯⋯」他將毛茸茸的小腦袋湊過來,隔著籠子舔了舔我,呼吸熱熱地噴在我的臉上。我們才見面沒多久,邦克已經開始信任我了。這種信任讓我迫切地想要報答,我慢慢地摸著他,一人一狗就這樣靠在一起睡了過去。

自從回家以後,我幾乎每天都睡到中午才肯慢騰騰地起床,因為睡眠是我唯一用來迴避抑鬱感受的方法,我根本沒有動力離開床。但在邦克來的第二天早上,6:45 分,我聽見幾聲尖促的犬吠。我睜開眼,看見邦克的鼻子正湊在我的臉頰邊。見我醒來,邦克一下子站起來,尾巴來回鞭打著籠子,弄得「啪啪」響。我笑著和他打招呼,坐起身,腦子裡都是今天和邦克玩耍的計劃。

我突然意識到,不抑鬱的人們醒來時,一定就是這樣的感覺:不會覺得精疲力盡,沒有絕望,而是蓄勢待發地準備迎接新的一天。我已經太久沒有經歷這樣的感覺了。而現在,邦克成了我起床的動力。我想,我的生活從此有了明亮的目標:我一定要讓邦克感到安全和快樂。


圖說|作者和邦克的第一天

(3)

邦克來家里後,我養成了新的作息習慣。起床、帶邦克出門、帶邦克玩、小憩,再重複。即使有時我因為心情低落而不想出門,邦克的膀胱也不會同意我總是待在家裡。我出門的次數越來越多,心情倒比一味躺在床上要更加雀躍。

我經常帶邦克散步,輕柔地跟他講話。我沒有辦法友善地對待自己,也沒辦法對自己說那些充滿愛意的話,但是當我面對邦克時,我恨不得將自己所有善意都傾瀉在他身上。或許之所以後來的我抑鬱好轉,是因為我為邦克和自己創造了一個共同「安全區域」:在這個區域裡,沒有苛刻的指責,只有溫暖、快樂的氣氛;我花費越多時間和邦克一起玩樂、待在安全區域裡,我沉浸在抑鬱中的時間就更短。

起床變得越來越容易,但我能感到有些陰沉的感受還藏在房間角落裡。在某些日子裡,那些黑暗的念頭又會重新冒泡,蟲子一樣重新鑽回我的軀體。那些念頭在我耳邊嘀咕著:「我看出你試圖假裝自己很開心呢。你在欺騙別人,讓他們以為你不是個懶惰醜陋的傻瓜。」我像被從天空拽回地底,感到精疲力竭:儘管我不斷地和有鬥爭,但它們就在那裡,從來沒有消失。

推薦閱讀:如何與憂鬱和平共處?靈魂有傷口的人,很美很真

「也許養一隻小狗並不能拯救我。我是個無可救藥的人,軟弱又無能。」有時,我對這些負面念頭深信不疑。我獨自坐在房間裡,甚至為這些糟糕的念頭感到安慰。我太習慣抑鬱的感受了,我迎回抑鬱,就像迎回一個許久不見的同居者。

在這時,我聽見邦克的腳步聲。他「啪嗒啪嗒」地來到我腳邊坐下。我抬起頭,發現邦克關切又好奇地看著我。他移開了會兒視線,又重新看向我,眼神彷彿一片湖水。

我聽說狗可以聞出包裹裡的違禁品,但他們也可以聞出我不開心嗎?他發出細小的嗚嗯聲湊了過來。我告訴自己:邦克懂我。這是一種無聲的理解。他不會評判我的傷心,他不會說「你一定要好起來」,他只是選擇在我難過時看著我、陪伴我。所以在邦克身邊我是安全的,我只要盡情地傷心就好。有邦克陪在我身邊,抑鬱感好像也沒有那麼難熬。當我不再對抗抑鬱時,奇蹟發生了:抑鬱感像陽光下的雪一樣慢慢消融。

諮詢師曾經向我解釋過:「如果我們並不去試圖消除抑鬱感,而只是單純地觀察它、接納它,過段時間後,抑鬱感會自己逐漸變化,而你會意識到抑鬱感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可怕。」我想,如果沒有邦克的陪伴,我肯定在抑鬱感的痛苦中一籌莫展,更別提去接納它了。但現在,我明白:雖然抑鬱會反覆出現,但只要和邦克待在一起,我就能承受它帶來的痛苦。


圖|作者提供

(4)

邦克陪在我身邊整整 11 年。他見證了我的病情反覆;看著我開始服藥、自行斷藥、又重新服藥。他是我婚禮上銜著戒指的見證「人」。後來他還成為我女兒的守護神:大女兒出生以後,她總是會做噩夢;而邦克好像知道這點,他會整夜睡在女兒身邊、守著她。

邦克對我展現出持之以恆的忠誠。每當我看見他沖我熱切地搖尾巴、朝我咧開嘴笑、以及迫不及待朝我衝來的樣子,我都能感受到他深深的愛意。我知道邦克不會假裝喜歡我,我也相信邦克不會因為我有抑鬱就不再愛我。於是每當我遭到別人的惡意時,我都會提醒自己:沒關係,總有一個生靈會毫無保留地愛著我。我就能對那些人聳聳肩,再昂首挺胸地離開。

我不是沒有想過有天我和邦克會分開,狗的壽命只有十幾年。每年我都帶邦克檢查身體,小心翼翼地關照他的健康。但我沒想到,在 2007 年,邦克被檢查出肺癌。醫生說:「必須盡快進行安樂死,不然狗的內臟可能會炸開,並會在極度痛苦中死去。」

我曾經問過自己,如果有天我失去了邦克,我以後再抑鬱的時候該怎麼辦?2008 年時,我決定把邦克的骨灰撒向大海,因為他喜歡游泳,而且,他一直像波浪那樣自由。我站在沙灘上,將邦克的骨灰盒遠遠地扔進大海,我祈禱著:邦克,你真的離開了嗎?我真希望你還在身邊,如果你在的話,就請你顯示出一點跡象吧。

骨灰盒脫手的那一刻我就開始後悔,因為那是我和邦克唯一的聯繫,而我就這麼扔掉了它。我摀住臉癱坐在礁石上,這時我聽見朋友大喊:「狗狗的骨灰盒!它回來了!」波濤推著骨灰盒向沙灘邊靠近,月亮拽著潮汐,一點、一點將邦克送回我的身邊。我拿回骨灰盒,放在胸口。

即使死亡,也不會磨滅我和邦克曾經建立的聯繫,他將依然陪伴著我,給我面對抑鬱的勇氣和力量。

作者的話:

親身經歷過重度抑鬱的著名記者 Andrew Solomon 曾說過:「抑鬱症最可怕的是它帶來的恐怖的孤獨感。」他覺得孤零零地活在跟自己作對的身體裡、孤零零地面對心靈,真是太可怕了。在這時,如果抑鬱者能感到與這個世界之間的聯結,他們就能從聯結中獲得繼續下去的力量。

聯結的存在就會成為一種積極的保證,讓抑鬱者能從中獲得被愛的肯定和自我價值感。抑鬱者有時會出現「自我評價過低」的表現,比如他們會覺得自己一無是處,用消極、批判與否定的態度看待自己的現在、過去和將來。而在故事中,當「我」又陷入自我貶低時,邦克對「我」毫不動搖的愛,讓「我」一次又一次重建對自己的自信。

強有力的聯結也可能提供「意義感」,成為抑鬱者堅持下去的理由。有時痛苦之所以讓人難以承受,不僅僅在於痛苦的激烈程度,也在於人們的「無望感」:「既然活著沒有意義,生活不會變得更好,那麼又何必繼續對抗抑鬱呢?」而故事中,與邦克的聯結讓「我」選擇繼續活下去,因為「我」明白在未來會擁有許多和邦克一起的美好時光,「我」不希望切斷與邦克的聯結。

推薦閱讀:【小鬱亂入專欄】面對憂鬱症,我們應該如何自處

那麼,如何與抑鬱的人建立聯結呢?如果你身邊有抑鬱的朋友,你可以試著去他身邊陪伴他。和抑鬱者建立聯結,未必要一直不停地說說說,有時只是保持沉默、靜靜地坐在他們身邊。建立聯結的關鍵不在於「說話」,而是讓他們覺得自己被「帶有善意的關注與準確的理解」。就像文中「我」從邦克身上感到的「無聲的理解」——儘管「我」和邦克之間沒有語言交流,但他似乎完全明白「我」需要什麼。而要做到給予準確的回應、要提供恰到好處的支持,我們得仔細地觀察他們的需要、設身處地地為他們考慮,而不是「想當然地」提供幫助。

願每個抑鬱者都能有屬於他們自己的「邦克」。以上。


圖|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