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若英主演的短片《家家》談論與母親、姐姐的相處問題,她用一趟送走母親的路途,治癒原生家庭留下的傷。

「我一輩子都在努力讓自己不要跟媽媽一樣,但偏偏許多人都跟我說我跟我媽長得很像,這真的有夠靠北的…」

許多許多的女性,至少在華人社會裡,她們或逃避或獨立的「離家」之旅,都埋藏著「要跟媽媽不一樣」的動機。

男性的故事呢?不必然是「要跟爸爸不一樣」的平行線,但類似的變奏也常在諮商中出現:

「我爸就是個爛人──酗酒/家暴/逃債/懦夫──如果哪一天他死了,我真的不會哭。」

這些個案們來到諮商室,主要是源於原生家庭經年累月對身心健康與性格的影響,這些影響又成為今天對自我、人際、工作與感情狀態的困擾。一切一切的源頭,看似就是「家」!

只不過,我最難以恭維的一種心靈雞湯、靈性導師、甚至心理師的建議,就是那種鼓吹大家要快快「回家」,跟原生家庭好好「和解」的陳腔濫調。

大人式的回家,可不像是小孩外出迷路,然後找警察帶他回去這樣簡單線性的一回事吧?

扶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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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劉若英的《家家》重新思考原生家庭「和解」

「妳說不要我像妳命苦,請問妳是哪裡命苦了?是爸早死?還是有我這種女兒?」

由姚國禎執導,劉若英一人獨腳戲演出的電影《家家》(Welcome home),用一句又一句直刺人心的臺詞,訴說著一個時代的臺灣家庭裡,母女之間跨越時間的無盡離合與拉鋸。

羅家家(劉若英飾)是那種想離家,甚至說恨透這個家,但又因為姊姊已經搶先逃家(嫁到國外去),而她迫於不忍、或孝心、或良心,使她成了留下來照顧母親的那位,在物理或心理意義上離不了家的女兒。

甚至在母親死後多年,家家自己也成了老太太,亦還糾結於許多過往跟母親相處之間的情緒點滴──

  • 「我今天特別為你準備了一些妳愛吃的…其實我還蠻怕『特別』那兩個字的⋯⋯終於有一天我翻臉了,誰這麼大還天天回家吃飯?」
  • 「不要一直犧牲奉獻,說什麼『你過得好我才過得好!』?!」
  • 「妳都死了,還要幫我安排?我到底哪裡讓妳不放心了?妳說我沒人要,我哪一次約會妳不出點狀況搞破壞?現在我沒人要你都要負責?!」

電影中年老的家家因為摔倒,在昏迷中做了一場夢,在夢中她對著靈柩中的母親喊出這些抱怨。

我想除了是恨母親,恨母親用太多「愛」造成令人窒息的罣礙,也包含著她恨自己的部份,恨自己太過心軟與善良,以致無力推開這份阻礙自由的「愛」。

原來「愛」與「礙」同音,總有著甚麼潛意識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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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家家》劇照 甲上娛樂提供

「妳說就憑我那點本事想要當畫家?其實妳根本希望我耗在妳身邊一辈子對吧?妳說要我不要像你。哈!妳想多了,人家根本完完全全不想像妳,好嗎?」

從夢中醒來的家家,彷彿解開了多年的死結,與心裡的母親達成和解,才緩緩爬向那幅她畫母親背影的畫作,簽下落款。

最後,她轉過身來,跟母親畫像背對背,為我而言這是個很美的象徵:

畫布上的是母親的背影,那張永遠提醒「你跟我相像」的可怕面容別過臉去;再者,家家雖然在追逐母親逝去的背影,但落款以後她把背靠在畫上,彷彿是首次從這段母女關係中得到依靠,同時也看向了與母親截然不同的方向。

和解,其實是有別於「離家」的另一次「告別」。
和解,不必然是重修舊好、道歉或原諒、或從恨變為愛,我認為和解更是「回去重獲力量,然後轉身告別」。

──但這一層複雜的意義又有多少人能夠體認得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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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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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能學會愛,也是因為曾不會愛

精神分析師 Reik 談到老年人回顧人生時的一大遺憾 [1]

我們時常很殘忍地傷害某一個人的感受,但回望過去時,卻發現其實可能能夠在不傷害別人感受的情況下達到我們的目標。

無情(ruthlessness)在一些情況中的確是達到目標的唯一方法,正如猶太人有一句「他想殺一隻母雞而又不傷害牠」的諺語。

然而,這值得我們再去思考:在母女相愛相殺的困局中,是否「無情」就足夠解困?

或是當我們體認到無情中不必要的殘忍,那是否「不無情」就能迴避老年的遺憾?

劉若英最著名的歌曲之一〈後來〉(施人誠作詞,玉城干春作曲)唱的雖然是愛情,但也在談一種後悔與遺憾:

那時候的愛情  為什麼就能那樣簡單
而又是為什麼  人年少時一定要讓深愛的人受傷

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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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有心或無意,我們的愛都曾經太過粗糙、暴力、無情,常是以某種殘忍的方式──「我受不了你了,不分手還能怎樣?!」──傷害了別人的感受。

當日後我們成長了,或成熟了,又會後悔當年自己的愛其實只是一把傷害彼此得無可挽回的雙面刃。

後來  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
可惜你早已遠去  消失在人海
後來  終於在眼淚中明白
有些人  一旦錯過就不再

然而,誰又能保證如果當年總是顧慮誰或誰的感受、沒有狠心或愚昧地無情分離,今天就能繼續相愛、自己就能學會如何去愛?

劉若英飾演的家家,在母親生前都無法完成自己與她的分離,使得她老年仍無法知道該如何去愛及接受這段母女關係。

當母親的,真的需要鼓勵女兒長大、無需像自己、與自己分離 [2]

而且,是帶著愛──不是口是心非、空有嘴舌、情緒勒索──去作這份鼓勵。

不得不無情的遺憾,也是一種愛吧?

許多時候,不無情一點,事情或許有多少變動,但無法產生根本的「改變」。

如果為了恐懼未來的遺憾,便無法勇敢跟隨當下的心意,人到底怎樣才能「活在當下」?

相反地,如果不思慮各種行為可能帶來的後果,那再「有情」的行動也可能只會魯莽地帶來意外的傷害與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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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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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真正想表達的是:

也許,要完成從離家到回家的旅程,並不是叫我們恐懼遺憾而卻步,而是仍然要敢於「無情」,然後再於每個人獨特的人生脈絡中、在某個時間點開始,慢慢拾回當年不得先不顧的「真情」──
如果不是痛到不能再痛,必須離家,誰又願意為自己安排日後的遺憾?
同樣,如果不是因為真的「無情」離家了,又於十年後拾回「真情」,又何來對當年情的「遺憾」呢?

離家,有時候不得不殘忍無情,回家,在時間的宏流中細拾真情──這是2022年年底,哈理斯當下的大人式回家的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