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男孩,不小心進了女校,不是因為學校行政問題,也不是實驗教育,而是他想成為男孩,卻擁有女性的身體。在包容多元性別的校園裡,其實還是有一群人,並沒有被包容在內。

如果可以,他希望他沒有讀過北一女

「我國中升學時,只知道要選最好的學校。但是,當我進了北一女,我才發現我不屬於那裡。」 L 跟我說著他的故事。他的故事,不是我所想像的「因為成績不好,所以在讀北一女時壓力太大而後悔」的情節。而是一名男生,不小心進了女校的故事。

男生進了女校就讀會發生什麼事呢?北一女有名的傳統班際比賽——啦啦隊比賽,每一個人都要穿短裙、露肚子、化上濃妝,跟著全班一起勁歌熱舞,是每年學校的經典熱鬧活動。但這樣的熱鬧,對於 L 來說,他形容為人生的少有的「解離經驗」。

「你會感覺你的靈魂好像離開了自己的身體,身體不再是由你自己控制。」他跟我說的時候,語調很平和,但是我卻聽得心驚膽跳。因為 L 的背景是精神醫學相關,當他使用「解離」一詞時,我想並不是一個純粹的形容詞,而是包含了因為受到巨大壓力、衝擊或是創傷,而導致神經功能異常,或者是身體某些部位失去功能的醫學名詞。

你可能會想問我,為什麼 L 會有這麼大的恐懼?又進一步深入問,為什麼他會進入女校就讀呢?答案不是因為學校行政出錯,更不是什麼實驗教育,而是因為他是跨性別者。十幾年前的他,身分證上仍是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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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名男生進入女校會發生的故事

高中以前都是就讀男女混校的他,十五歲時只知道要想辦法進入最好的學校,當時,社會告訴他你應該進北一女。於是,他一如其他成績好的孩子,努力地進入了人人心中理想的學校,卻在裡面活得異常艱辛。

L 說起十幾年前的高中生活,仍常常會自我檢討。他說,或許是因為他個性比較邊緣、不善社交,因此跟班上同學都不是很親近,在學校沒有什麼特別好的朋友,不知道跟性別有沒有關係。

「當時的我,不知道自己是跨性別者。北一女確實很接納很中性、很帥氣的女性存在。學校裡有些學姊很帥,也很受學妹們歡迎。但是我不覺得自己跟那些受歡迎的同性戀學姊很像,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定位自己。」儘管跟大家互動都不多, L 卻也曾經被同班同學當面描述為很奇怪、很噁心的人。他最後無奈地猜測說,或許還是跟性別有關。

作為沒有被好好陪伴的跨性別者,他有長達七、八年的時間,不知道自己的性別是什麼,他沒有聽過跨性別,卻也知道自己不是同性戀,更不是一般的女生。 L 大部分時候都會穿「男生的衣服」、留短髮,可是不是因為 L 覺得身為一個男生要有什麼標準的打扮。只是當 L 活在一個模糊地帶的時候,別人並不知道,但他自己知道作為一個生理有缺陷的人,為了不要活在模糊地帶,即便他心裡覺得穿什麼都沒關係,但還是會傾向去實踐「社會框架下的男性形象」,以利自己有更貼近男性的自我認知。然而,當他開始生理發育後,才發現他跟自己的身體格格不入,但是他又搞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洗澡的時候不會特別看自己的身體,覺得自己真的是太噁心了。在這麼討厭自己身體的情況下,進入了北一女,也開始遇見讓他感到很難堪的情境。

北一女一直是間很重視藝能科的學校,體育課、健康教育課、家政課從來不會被借給其他課去自修。體育課更是要求每一位學生都要想辦法完成一百公尺的游泳訓練,這些頗為精實的訓練,對於跨性別的 L 來說,卻是他的痛苦日常。

「體育課讓我最痛苦的就是要穿泳衣游泳。」對於 L 來說,他從來都不接受自己的胸部,平常可以透過服裝隱藏這部份的自己,卻要在游泳課時穿著貼身的泳衣,讓所有人都看見他的身形。對於身心都認同是女性的我來說,那大概就是我突然多出了一支陰莖,卻又要穿著緊身泳衣的感覺吧。每一週面對不屬於自己的身體部位,卻要被其他人看見,怎麼想都不舒服。

除了體育課,健康教育課也是。 L 說,他曾經聽過班上健康教育老師為了要做更深入的身體教育,請每一位同學試回家看著鏡子畫下自己的性器官。 L 形容,健康教育老師在描述這個作業時,其實是覺得這樣的作業特別前衛,相當具有教育意義。但是對於 L 來說,簡直是最驚恐的時刻。極度討厭身體的他,完全不敢想像自己如果要畫下自己的身體,要花多少時間凝視自己的身體⋯⋯那是他最不願意面對的恐懼。幸好那天,老師只是描述起過去出過的作業,沒有讓 L 那班同學真的去做這樣的練習。

但是這樣的驚嚇經驗, L 的高中時期隨手可拾。當年的制服還需要換季,夏天時必須要穿著制服裙進出校園。 L 能做的,是逼著自己穿上裙子,等到了校外,就趕緊把裙子脫掉,露出原本就內穿的運動短褲,做回自己。但當時,教官為了維持學校校譽,經常出現到校外追捕在校外換短褲學生的違規案例。學校努力維持的「服裝禮儀」,卻是 L 感到最不受尊重的時刻。當時的他就算離開學校,做回自己都困難重重。

整體來說,校園內對於跨性別者的認知太薄弱,造成了像 L 這樣的群體在學校裏面會很難為自己發聲。當同學們在安排啦啦隊的穿著時,又或者是班服設計得極為可愛、粉嫩時,他說不出來為什麼他不要,於是他總是選擇噤聲。那時的他,失去的不只是對於班級活動的參與感,也似乎失去了一些對於為自己發聲的自信。

他說,「我後來都覺得去爭取自己的權益往往是徒勞無功。」

我們都在多元包容的路上需要為彼此再往前一步

作為一間知名的女校,學校上下幾乎鮮少有人會預設班上會有「不是女生」的學生存在。這樣的預設,讓跨性別者的處境變得比起男女合校更加辛苦。但 L 說,不能怪這間學校,這跟整個社會風氣都有關係。當年的他沒有在校內找到支持,卻在後來讀精神醫學時才認識了自己,最後在大學畢業後執行了變性手術,成為了他覺得內外合一的自己。

當聽著 L 這樣描述起他的成長經驗時,我作為曾經讀過北一女的校友,以前以為我所就讀的學校對於性別已經相當多元包容,卻才在那時刻發現並不然。所謂的多元包容,其實還是很有限的只涵蓋了部分群體。我一方面感到心疼,一方面也暗暗決定要把這段故事寫下來,讓更多單一性別學校裡的學生們認知到,我們每一個人都有權利成為任何我們所認同的樣子,也都應該更有耐心、有想像力、有同理心地去理解、支持每一個不同的人。

作為擁有性別意識的你,以後可以再多一份溫柔去想像,北一女過去曾有許多學長辛苦的畢業了,未來也會有更多學弟加入。要讓這世界多一份友善包容,我們都需要記得這世界有各種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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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也希望透過這篇文章,讓感到沒辦法融入單一性別學校的你知道,你並不孤單。也送上 L 給所有跨性別朋友的一段話,「能看到這篇文章,並產生共鳴的你已經很幸運,多少代表對於自己的身心狀況有更多了解。或許現階段無法改變所處的環境,無法處理身心衝突,但所有改變都是借助於這些不和諧,努力多了解自己一點,看到可能性便出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