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得如何面對死亡與失去嗎?電影《百日告別》輕巧地填補了華人世界對於死亡的未知與恐懼,讓死亡的沈痛成為被討論的話題,開啟走下去的動力。《百日告別》在金馬 52 屆獲得三項提名,五月天的石頭首度擔綱男主角,來聽聽他誠實談失去,幸福說家人,真誠剖析音樂與自己。

快步走進約訪的咖啡店,石頭還沒結束上個媒體的影音採訪。帶著淺淺笑意與彎彎眼睛,他對鏡頭解釋這次出演《百日告別》裡的角色,說著「身為人都需要練習告別,但這堂課卻是難學的...」的懇切。拍攝結束,他走來我身邊,帶著歉意說「等我吃個飯真不好意思,10分鐘,一下就好。」然後窩下來,一整天下來密密麻麻的通告,他終於有與自己吃飯的一小段時間。

我心裡的某個部分被打動了,我們想認識石頭,不該只因為他是我們熟悉的五月天。

五月天的音樂是崩騰的,記載青春狂暴與不安的詩篇;石頭在《百日告別》裡悲傷與憤怒有時,溫柔是最後學到的事;現實生活中,石頭是沈靜的,熱誠地聽你說話,深思熟慮把一字一句吐出來,用無比慎重的心情看待訪問。

「人生的路很崎嶇,但只要留心都可以聞到清香。《百日告別》對我而言,就是那股清香。」

石頭緩緩地說,我眼中的石頭,更像哲學家。音樂、紙筆、戲劇是他的載具,承載他對人生萬物與生活細節的綿密感情。

面對離別這堂課:學會用力的活著

《百日告別》是台灣少見處理生死的電影,關於離別與失去這堂課,我們因畏懼總學得不夠,我們覺得自己在死亡面前何其微小,鄉愿的認為不去思考便不會遇到。電影裡頭話倒說得精闢「你走了以後,我一個人的旅程即將開始。」一個人的路,要怎麼走,我們都跟導演林書宇一樣,遇到後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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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飾演的育偉在片中痛失愛妻,我問石頭如何面對「失去」與「死亡」,石頭說起了自己的死亡經驗。「我記得有一次騎腳踏車上山,下山時被虎頭蜂叮咬,一失神我就摔車了。大約有五到十分鐘,我沒有任何記憶。不記得家裡電話,想不起來自己在哪,甚至記不得老婆的名字,那時候有好多空白,我才發現死亡離我有多近。」石頭頓了頓,「死亡原來只是一瞬間的事,在那之後我寫了《末日備忘錄》這本書。」《末日備忘錄》裡頭石頭寫下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力的活著。

石頭說,「我從很早開始,就不停面對死亡,無論是幻想的或是真實接觸。」死亡不是生存的反面,死亡並不遙遠,反而隨侍在側,提醒他用力活著的重要性。

「那時候在義守大學演講,演講中我提了大概40次的死亡,大概是除了醫生之外,提到死亡最多的演講了吧。」石頭笑著說,「對我而言,死亡是這樣的近,所以更要用力的活著。」

在《末日備忘錄》裡,那些看似多麼容易簡單的小事,拍全家福,帶家人去動物園、烤一爐麵包、在日月潭游泳、談一整個下午的吉他...成了石頭用力過活的軌跡,死亡太近,卻因而讓我們更珍視生命的重量,更不畏懼將至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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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疼痛開始的緣分:石頭與林書宇的信任關係

《百日告別》是書宇導演喪妻後,用一千多個日子練習告別焠鍊的故事,直面死亡,發現生命因為經歷過死亡,坦誠恐懼而更顯堅強。書宇導演找上石頭擔任處境相近的育偉一角,石頭又驚又喜。

「我跟林書宇導演之間,有某種信任關係。」石頭字裡行間對林書宇滿是欣賞,「我心裡知道他為什麼寫這個劇本,我其實是忐忑的。一方面我喜歡挑戰不想後悔,所以我會接受;但另一方面我感激他把對他生命而言這麼重要的劇本交給我,一個沒有太多戲劇經驗的人,我覺得這是很大的肯定。」

書宇導演用失去換來《百日告別》的劇本,那時石頭《末日備忘錄》剛出版,對死亡與失去有細膩感觸的兩人,繼星空之後再次聚首,像某種命中註定,生命的疼痛反而成了緊繫的情感,兩人走著走著都到了必須面對死亡的關頭。

「第一次聊天,我們沒有聊劇情,沒有聊角色,我們反而談了很多人生與家庭的關係。我講到自己對愛很看重,只要想像有一天所有的情感都會消失,我就特別難過。」後來導演告訴石頭,在那一次聊天後,他就決定要找他出演這個角色,他在石頭身上看見了育偉對愛的執念。

「後來我聽導演分享他親身的經歷與情感,過程其實很痛苦。他得放下過去保護他的武裝,再次把自己赤裸地扒開,都告訴我。而我不能是一般的聽者,比起擁抱、安慰、一起哭泣,我能做的是靜靜地聽,靜靜地感受,我得完全接收他的傷痛,讓它們內化成我的一部份。」

兩個同樣悲傷的人之間加進了導演與演員的相依關係,於是,導演的傷痛埋進了石頭的血脈,當他面對攝影機哭泣的時候身上背負著另一個人無名的重量,疼痛堅韌地組成石頭與林書宇導演之間的信任關係。死亡幽谷裡開出一朵名為關係的花,它馱著你與傷痛,到更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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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死焉知生?石頭:「當你知道生命短暫,你不會想偷懶」

就和《百日告別》期待的一樣,訪問期間,我們自然地聊起死亡。我自白始終害怕死亡,石頭溫柔地笑:「怕沒有關係啊,我也怕啊。就是怕有人不怕死,把死亡看得太輕。如果你害怕死,那我知道你一定很珍惜生命。」

石頭談及儒家思想總避諱談鬼神死亡,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在想像死亡與失去時,我們眼前總有一大片空白與避諱。

「但是因為面對過死亡,我更知道要認真地討論這件事。當你知道生命這麼短暫,你不會想要浪費每一天;當你知道生命可以很精彩,你不會想要偷懶。」孔子說未知生焉知死,石頭的邏輯卻反其道而行,未知死焉知生,如果你從未感受過死亡的悲痛,怎麼會知道活著那樣可貴?

因為誠實面對死亡,石頭對於快樂與生命有了更深刻的見解。「我想選擇快樂,不只是物質的快樂,快樂不是今天買了一棟房,或是股票又漲了,而是享受生命的過程。跟一個人心靈真正溝通的時候,我會覺得很快樂。」對於石頭而言,快樂有更多時候,是與人連結以及挑戰自己的過程。

石頭分享他去參加 Mr. Children 演唱會時,櫻井和壽在台上講的故事給我。大意是有位婦人向佛祖祈求讓死去的孩子死而復生。佛祖請婦人到村落裡尋覓一戶家中未曾有人過世的人家,取個物品來,佛祖一經施法,便能讓孩子死而復生。婦人欣喜尋找,卻遍尋不著,於是她就知道了,死亡的疼痛,從來不是只有她一個人承受著。

「佛祖沒有告訴你,不要悲傷不要難過一定要積極,而是讓你明白,每個人都用自己的方法面對死亡。我覺得《百日告別》很像這樣的故事,他沒有要告訴你大道理,而是給你陪伴,很溫暖的力量。」

花開花落終有時,死亡需要被誠實地看見,傷痛的心情需要被討論,我想,石頭用非常溫柔的方法安慰了害怕死亡的人,電影說傷痛的故事,背後是滿滿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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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家庭、婚姻、愛:在愛面前,學會無私

「對我來說,家庭是現在生活的重心。如果我的家人告訴我,不希望五月天繼續巡迴,不希望我繼續拍電影,我會說『沒有問題。』」

說到家人,石頭無私而柔軟,眼神滿是懇切,「但我知道他們不會,因為他們明白我喜歡與追求的是什麼。當我付出所有的愛,他們也付出他們的愛。」

石頭的話甜甜的,我們想像有一種快樂,是無私的交換,你把自己作為「單位」縮小了,不再憤怒或激昂地只說自己,不再拿自己的軌跡當作整個宇宙,當你學會付出,卻得到想要的自由。安全感與自由原是一體雙生。「你們都看到對方快樂的樣子,也跟著快樂了,捨不得對方不快樂吧。」

說起婚姻,許多人常是帶著苦笑,或說起婚姻像圍城的比喻,石頭卻形容老婆是唯一的知心好友,所有話都可以跟她說。「我心中最快樂的、最難過的、最黑暗的、最難過的記憶,我都想跟他分享。人生能夠找到這樣知心的人,真的好幸運。如果她還願意陪伴我下半輩子,那是無比的幸運。」

石頭隔空告白,對家人的愛沒有一絲扭捏,如果生命裡有一個人你能夠跟他共享生命,毫無保留,不需隱藏,你覺得自己最光明與最黑暗的一面同時被愛著,也能讓你成為更勇敢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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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會阻止我在音樂上這麼辛苦,或在戲劇上折磨自己,她看得到我在過程中的快樂。」

無私愛著的時候,於是也不覺得有所謂犧牲。我想石頭之所以對愛有如此飽滿的能量,對情感如此珍視,那是因為他已經找到世界上,不需再孤獨的理由。

「用身體做表演,好與壞我都不推託」身為演員的 Magic moment

五月天玩音樂超過15年,音符寫下共同記憶的時代;演戲卻是新鮮地初來乍到,《百日告別》是石頭第一次擔綱男主角,音樂與演戲之於他,一個是出口一個是入口,達到意外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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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音樂,我知道如何用聲音或樂器,表達自己的靈魂;當一個演員,做的其實是另一個靈魂想傳遞的事。融合角色與自己的靈魂,用身體做想像與表演,我沒有樂器,我就是樂器了。」

做為演員,你的身體就是你的表演場域,你很直接與赤裸地以肉身面對觀眾,今天所有的批評與讚美,都是因著你這個人而來,你逃避不了,沒有藉口,無法推托。「樂器作為一個工具,你可以批評我技術不好,你可以批評我的聲音,我可以繼續練,那畢竟是磨練的技巧。但是作為演員,我就是我能依賴的所有工具。」石頭苦笑,卻也並不害怕。

石頭進一步形容演戲的過程,「表演的過程,像醫生在手術房,用手術刀接觸病人的身體,但手術刀就是自己,是你的身體,你的表演。我要真實地觸碰那些很難治癒的病痛,把所有的危險放到自己身上,讓自己也感染。」石頭停了停,「因此,我如果突然讓觀眾有一點出戲,我的治療就失敗了」石頭對身為演員的自己既嚴厲又謙卑,提起演戲時,眼神像孩子發現新大陸。

「在拍《百日告別》時,有一場戲我跟嘉欣從寺廟離開,兩個人走在路上,陽光撒了下來,那一刻我好快樂,純粹的快樂。我不想台詞,沒記走位,攝影機和導演在一旁,像是花草樹木,一切都這麼自然,那個 Magic moment 我覺得空氣都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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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員的角色讓石頭放大五官的感受範疇,試著過另一種生活,對環境與日常有更豐富的觀察,也擴展了音樂創作的維度。石頭說期許自己不當專家,而是做個雜家,持續開發不同的方式,與世界和與人溝通,那便是他快樂的路徑。

五月天是婚姻!石頭:「我希望我是在城市裡面靜坐的少年。」

石頭最後說起五月天,形容跟五月天的關係,像是婚姻,喜歡五月天的人,都是家庭的一份子。「而且身為父母的我們,懂得聆聽孩子們的要求。」石頭笑了笑,預告正在全力錄製新專輯,不願讓粉絲失望。


石頭低著頭,寫下給女人迷讀者的字

最後我請石頭形容自己,他想了一下,便說希望自己是在城市裡面靜坐的少年。「我要在城市裡,鬧轟轟的,但我必須安靜下來,才可以聽到更多聲音。時光過去,我希望自己還是少年,記著年少對事物新鮮的熱情。」周遭環境是鬧騰的,但心裡面要有一塊淨地,讓你永遠記著與他人共處,勝過自己獨行

這樣一場訪問,我們從死亡的線索裡摸索生的樂趣,從失去的疼痛裡餵養名為關係的花,我覺得像一頭鑽進石頭的人生哲學裡,明白死亡與生命的關聯,疼痛與愛的力量是雙生的,失去之所以沈重,是因為你有著愛過與愛著的人,那也是寶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