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編自經典名著《小婦人》的《她們》(Little Women),由葛莉塔潔薇編導,入圍《時代》2019十佳電影、名列歐巴馬年度最愛、奧斯卡6項大獎提名,它說了一個什麼樣的女性故事?

磨磨蹭蹭的,我總算去看了《她們》。事前編輯們早已各種爆雷,小婦人原著看過了兒童版、漫畫版、完整版,我害怕我一點驚喜也沒有。


圖片來源:《她們》電影劇照

而我坐在戲院,或許第一場戲,我就已經喜歡這戲的改編——那是一個女性的背影鏡頭,低角度,幾乎佔據整個畫面與觀眾視線,暗示著——they are little women who live big enough, big enough to be the main character.女性足以成為主角,無論是十九世紀,或二十一世紀。

下個鏡頭,喬馬區坐在出版社談判。聲音顫抖,她藏起沾滿筆墨的手,等待作品被評價,對方挑斤減兩,她總算拿到低於市價的稿酬,這微薄稿酬的重量,足以讓她感受到經濟獨立的自由。

主角正要登場,背景是南北戰爭,不在家的男性,與經常在家的女性們,那是一個女性即將成為敘事主角的時空,那是一個女性建構自我價值與存在意義的時空,那是一個銜接昔日與過去的時空,在我們面前敞開。

Greta Gerwig 改編的《小婦人》,誠實且聰明,那裡頭有女性主義的自白——談婚姻與經濟的掛勾,談獨立與愛情的兩難,談愛慕虛榮何錯之有,經典主題,饒富新意,來得正是時候。

不輕盈的長大,新女性難以被聽見的「可是我好寂寞」

我尤其喜歡的是 Greta Gerwig 對經典主題的處理。比方說,婚姻。

女性主義者對傳統婚家的抗拒,對浪漫愛的遲疑,對女性只能透過婚嫁達到階級流動的憤恨,都已經提過太多次,背後還有什麼未談的空間?她往下挖下去,讓主角說出誠實的艱難。

推薦閱讀:嫁入豪門、成為主婦,菁英女性主義者的自我挑戰


圖片來源:《她們》電影劇照

於是有了喬馬區那句經典的台詞,「我厭倦聽到大家說,愛情就是女人的全部。我真的聽得很膩。」我更喜歡的是後面那一句,「可是我好寂寞。我很想被愛的,我現在就想要被愛。」

人生失意,你發現自己必須獨自面對漫漫黑暗,賺不到錢,成就未獲肯定,難道我們不曾想過,婚姻會不會反而是阻力最小的一條路,好像比較容易,好像所有人也都期待我這樣做。我們可能想過的,至少我曾經想過,真的。

喬害怕理想與愛情衝突,害怕婚後自己不再自由,不再能夠創作,不再能成為自己,這其實也是當代女性常有的懼怕。我們不想落入被迫二選一的選擇,或是 Have it all 與否的討論,也想問為什麼只有女性需要做出這樣艱難的選擇。

同場加映:Lean In 之後:事業、育兒、婚姻,我們真能 have it all?

而這樣的討論,也從不代表我們不渴望愛人與被愛,不渴望進入一段親密關係。又比方說,小妹 Amy 談婚姻那段何其精彩,直接敞開地談——婚姻問題,不就是經濟問題?

「作為女性,我沒有辦法自己賺錢,賺了的錢不夠度日,也不夠養家。若我有自己的錢,其實我沒有,在我結婚之後,錢也會歸給我的丈夫。若我們有孩子,孩子也是他的,不是我的。這都是他的所有物。所以不要坐在那邊告訴我,婚姻跟經濟無涉,因為就是有關。可能對你來說不是,但對我來說,婚姻就是跟經濟問題相連。」

推薦閱讀:戀愛經濟學:一場婚禮要花多少錢?

艾美背負姑姑的期待,她必須嫁得好的。她知道自己唯有透過婚嫁,才能撐起家計,她也能畫,但能畫又如何,一個女子有才,跟一個女子能嫁,能帶來的經濟效益相差甚遠。其實從以前到現在,女性早已經把這件事情看得再明白不過。


圖片來源:《她們》電影劇照

再借瑪格與喬爭執之口,喬在瑪格大婚之日,提議帶她遠走高飛,她可以想像姊姊成為演員的樣子,她為什麼不要?瑪格說,「我的夢想和你的不一樣,但不代表它不重要。」這句話也回得很漂亮。若甘心走入婚姻,難道就是對自我的背叛嗎?難道這個選擇不能是另一種自我實踐嗎?

我也喜歡戲裡再拍瑪格的猶疑,她那麼痛恨貧窮,卻選了一個不能給他富有的家,她連買一件新衣都要再三思量,她那麼討厭錙銖必較的自己。而她又知道,自己是這麼愛這個讓她悸動的男子。

愛情與麵包,其實是個連續的選擇題。

選擇之後,就是承擔,說實在對所有人來說,也都是這樣。從來沒有一個選擇是百分之百的,沒有任何代價。

女性自我的成形,只需要問過自己就夠了

《她們》沒有給觀眾標準答案,反而打開各種生存之道。

電影刻意讓觀眾看見,喬的獨立瀟灑背後,還有流淚時候,她可惜自己剪了短髮,可惜自己錯過,事實上,喬可能是劇裡有最多脆弱描繪的角色,是這些可惜,是這些夜裡的哭泣,讓她栩栩如生。

獨立自主的女性,從來不是無敵鐵金剛,不怕疼,成天與世界對撞,我們都是這樣,連滾帶爬,並不輕盈地長大,成為女人的。

推薦給你:【性別觀察】女性主義,給人溫柔就是對自己溫柔


圖片來源:《她們》電影劇照

或許在喬、瑪格、艾美的選擇裡,我們更會看見——女性的典範從不只有一種,女性主義不是鐵板一塊,女性價值的實踐不必總是拆解著父權結構前行。女性自我的成形,說實在,只需要問過自己就夠了,你沒什麼好對這世界交代的,或讓這世界滿意的。

女性自覺,從認識自己要的是什麼開始。

喬的小說成形,記載的,就是這樣的故事——女性如何長成自己,如何選擇,如何成就,如何放棄,如何擁有。而喬再次到出版社斡旋,有更多底氣,這一次她選擇放上自己的名字,擁有自己的敘事權。喬願意俐落點頭,修改結局,因為她知道,實際人生的結局,在自己身上,路有好多種,她不必怕去走。

因此有這幾個版本,她衝出馬車,在火車站前攔截了教授,她們擁吻,他為了她不願遠行。可以。她拿到姑婆遺產,選擇開了一間學校,男女合校,鼓勵孩子探索、發展興趣,透過教育,她有了子嗣。可以。

你說哪一個是她的結局,都可以的。

我喜歡《她們》的開頭,也喜歡《她們》的結尾,鏡頭鄭重而珍惜地,拍攝了手稿成書的細節與工序,挑出鉛字、裁紙、燙印、包上封皮、燙字,這千錘百鍊的過程,這樣的時間等待,是對原著《小婦人》的敬意,是對如 Greta 及 Louisa 等女性創作的珍重,一種今昔不必然互斥,而更可能是延續彼此生命的動能,也是,成千上萬女性該被記載與流傳的編年史。


圖片來源:《她們》電影劇照

那是 150 年前的故事,可是也好像,就是今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