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櫃裡的人文學：你該認識的不是時尚，而是你的身體

身體的人文學

此刻就要開始學習穿衣的理由

「每當照鏡子時所感到的這份羞愧，在青少年期結束後就一路跟著我。直到現在，我都無法在別人面前補妝。所有一切都跟衣服有關，為了試穿新衣服進入更衣間，還是會讓人感到害怕。這所有的事情讓我感到羞愧，造成我意識層面的困擾。」——Virginia Woolf

這是代表十九世紀的英國女作家吳爾芙（Virginia Woolf），在自己的自傳＜存在的瞬間＞（Moments of Being）中留下的文字。吳爾芙一輩子都被對自己身體的羞愧，被穿衣的情節（complex）折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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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閱讀她的自傳與日記時就會知道，對吳爾芙而言，面對自己的身體是何等辛苦的事情。每當購買新衣需要試穿時，就會喚起過去發生過的羞愧回憶。她殷切祈禱又祈禱著「不要變成別人會注意到的人」。吳爾芙小時候被表哥喬治性侵，因為這個悲痛的經驗導致她一輩子對男性與性，甚至對自己的身體都有著病態般的厭惡。吳爾芙因為幼年父母早逝必須在表哥的救濟下生活。喬治過度的干涉著吳爾芙的穿著，給予吳爾芙接近精神虐待的壓力。當時是被稱為英國最保守時期的維多利亞時代，這個時代的女性必須被動並且依賴男性。被要求穿緊身胸衣（corset）勒緊身體強調出女性美，對於這個時代的女性而言，學習尊重自己的身體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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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爾芙留下的文字協助我們回想起那個曾經對女性身體非常殘酷的時代，提供我們思索時尚本質的相關線索。這個珍貴的歷史提供我們一個成為時尚的基礎，以及可以成為時尚全部的，關於人類身體的思考。

如果讓我選擇，與其給青少年預先補習數學或科學，我倒是建議可以讓孩子們預先學習如何選擇適合自己的衣服，我相信這件事情對孩子們來說更有益處。穿上自己選出來的衣服，對於一個正在經歷生理轉變期的青少年而言，是一個可以主動認識自己身體的體驗，孩子們會知道穿什麼顏色與什麼風格的衣服時感到開心或感到幸福。從外貌的角度來看，孩子可以學習表現自己的方法。學習穿衣的整個過程提供孩子得到肯定進而提升自信的契機。我覺得這種穿衣教育才是足以轉變青少年人生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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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習時尚時，應該先學的是身體而不是衣服。為了學習時尚要先理解時尚對於我們的身體與心靈發揮什麼樣的影響。時尚的歷史是人類逐漸發現自己，領悟自己身體重要性的變遷史與歷程。人類有著兩個身體。一個是生物學的關於身高與體重的身體，另一個是反映著心理狀態的形象上的身體。

人們會在開心時覺得身體很輕盈，憂鬱或難過時覺得身體很沈重，人的身體會依照心理的狀態產生各種不同的變化。緊張就會覺得身體僵硬，害羞時身體感覺萎縮。衣服覆蓋著有著氣息的身體，扮演將人類身體所感受到的所有感覺如實呈現出來的媒介。衣服是身體與心之間的交集點。穿著呈現身體與心理狀態的衣服，透過衣服將身體的某種意識具體呈現出來，向外傾訴自己當下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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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讓自己配合著一個叫做身體的框架而活著。這裡所謂的框架就如同用金屬做成的硬體架子一樣。人將自己周圍多樣的想法與行為、感受等各種不同的內容物放進一個叫做身體的框架，然後逐漸雕塑出一個叫做自己的個體。這個時代的青少年，身體好像只是為了讀書而活。我們的人生是何等閃耀，這個世界充滿著多麼豐富的感覺，然而孩子們卻沒有心理空間去感受這些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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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孩子們的錯。我們的社會強迫孩子們將屁股黏在椅子上，要求他們的身體只能讀書。然而這裡產生一個疑點。一個沒有感受過幸福與快樂的身體，要怎麼用這個身體過著幸福的人生呢？ 這片土地上的青少年們需要擁有的身體，會不會不是為了讀書，而是為了感受自己真實活著的身體呢？ 一個能夠理解別人的傷口與痛苦，可以同理他人的身體，對於展現在眼前的美麗感動的身體，能看能聽能感覺的一個真實活著的身體。

很遺憾的，我們對於養成一個可以感受、可以為此刻活著而感到開心的身體是那麼的不關心。人們狂熱著透過現代科技（digital）組成的八頭身身材，誤解那才是自己實際要擁有的身材，因此不停歇的進行著減重戰爭。縱使那是大眾媒體與時尚雜誌、多媒體影像所製作出來的身體，不是實際人類可以擁有的假想身材，人們在無法釐清這個誤解的真相下，為了擁有那個幻想中的身材，以及為那個幻想中的身材穿什麼衣服而殺紅了眼睛。時尚在這種時代越是扮演吃重的角色。要透過時尚讓人們知道真正的身體是什麼，要教導人們現實的身體而不是生物學角度的身體，要抵達的終點是希望人們能夠學習如何愛自己的身體。進而學習消除曾經刻印在自己身體不好的回憶與不好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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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日常的穿衣經驗裡，其實並不只有被稱讚或者是美好的經驗。有時會因為穿了某件衣服而被某人責難，或者被排擠甚至會感受到屈辱或挫折等負面的感覺。有時也會因為某件衣服讓自己回想起某個不好的經驗。透過衣服可以感受的是叫做羞愧的負面情感。這裡所謂的羞愧不是因為衣服的顏色與尺寸不符合我的身體而產生什麼問題。這份羞愧是對於自己身體的不滿意，對於自己當下所處的環境與情境感到的挫折，因為被別人比較而對自己的身體產生負面的評價，這所有一切的感覺被累積成羞愧。

當我們對自己的身體感到負面，別人對我的時尚感做出負面評價，我們在這種情境發生時好像都會有過度誇大事實的傾向。想從他人的評價中尋找自我的存在導致了這種結果。我們需要知道的是，在傾聽別人評價的同時自己也要能認同自己給予自己評價。不是「看向別人眼中的我」，而是要將重心放在「我自己營造出的我」。這個概念對正在經歷身體轉變的少年少女們有重大的意義。孩子們透過衣服發現自己認同自己的過程中，會更加確定自我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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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們引導孩子自行找出適合自己風格的衣服並從旁給予協助固然是重要的，然而更重要的是給予孩子可以從錯誤中學習的機會。時尚絕對不會告訴你「要雕塑出這種身材才能穿這種衣服」，大人要告訴孩子們，任何一種身體都可以享受美麗，珍惜自己的身體才是時尚中最重要的事情，協助孩子們可以得到別人的肯定與認同。我想這才是時尚真實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