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同志圈也開始 BL 化,BL 文本對同志族群的影響,是反客為主還是共存共榮?作者從不同立場以及受影響的程度,來分析這樣的現象。

上篇:性別觀察| BL 是兩人相愛的故事,只是他們剛好都是男人

文|Cocome

當搞 Gay 變成搞 BL

如果說主流媒體泛 BL 化的現象擴大了各個群體對 BL 的熟悉度,那麼不同群體間對這樣的現象的解讀、立場以及受影響的程度也會不同,以下將就「腐圈」、「主流社會大眾」與「同志族群」這三者來分別討論。

首先,就 BL 愛好者之間,對於 BL 愈來愈廣為人知,甚至逐漸成為主流文本類型之一的看法相當分歧。

有些愛好者會持樂觀開放的態度,認為相對於過往排斥壓抑的社會氛圍,今日對 BL 友善和開放的態度將擴大愛好者的參與與文本種類的豐富度,對於同志圈消費 BL 文本以及使用攻、受等詞彙來建構自身認同也持友善的態度。

但反過來說,也有人對 BL 文本擺在檯面上供眾人消費、使用甚至挪用持質疑立場,他們認為這類「只要是男男戀都可以稱之為 BL」的現象,會產生名詞概念與文本的誤用跟濫用之嫌,除了造成 BL 失去原本的意涵和文本特色外,還會生產並非原先 BL 定義的作品。

其次,對主流大眾的年輕一代來說,由於同儕與成長過程就曾接觸過 BL 文本,因此對 BL 相關的語彙和文本不算陌生,加上這一代在性平意識與同志友善度更為開放的緣故,所以對市面上愈來愈多的 BL 文本和同志文本接受度也較高。

這類群眾除了是片商、出版商的潛在目標客群之外,也是今日泛 BL 化的主要撐起者;既非同志也沒有腐女/腐男認同的他們單純將 BL 視為新興文本來消費,而這些人很可能是未來泛 BL 化文本走向的主要推動者之一,畢竟在資本主義的市場邏輯下,消費者的喜好永遠是引導商品走向的重要關鍵。

最後,泛 BL 化對同志族群影響最大之處,就是市面上有愈來愈多可供消費觀看的 BL 文本(特別是影視類),而這類文本也逐漸成為年輕世代同志的身分認同與學習資源。

不論是對男女同志圈或其他性少數而言,「同性相戀」在過往異性戀主流社會視為禁忌而甚少提及的主題,能在今日成為流行文本的主角並佔有一席之地,必然會勾起同志們自身生命經驗中「心有戚戚焉的共鳴感」。

就這點觀之,過往因描繪「男性間的同性愛」而被主流社會視為禁忌進而遭受恐同攻擊的 BL 文本,卻在今日「因禍得福」反其道而行的受到同志圈的喜愛和接受,主要在於兩者過去都曾(現今也仍然要)面對社會上的同性戀汙名與恐同攻擊。

沿著這點來看,對男同志而言, BL 文本中的兩位男主角可以是其身分認同的投射對象和情感共鳴者;對女同志來說, BL 強調同性愛以及從女性觀點敘事的方式也讓生理性別不同但同為同性戀者的女性可以產生連結感;對其他性少數群體,不少 BL 文本描述主角如何為愛及做自己而對抗社會壓力的劇情,也反映了他們自己的生命經驗與自我身分認同的歷程。


圖片|Photo by Graphs on PIXTA

總而言之從性別理論觀點來看, BL 文本之所以能被同志族群接受甚至成為身分認同的資源,就是因為這兩者都深受父權體制和異性戀霸權的壓迫,進而產生同舟共濟的同盟感。

反客為主還是共存共榮?

如果說泛 BL 化現象也深刻影響當今台灣的同志族群,那麼隨著 BL 愈發興盛,當同志圈也開始用攻、受等詞彙來定義身分認同和性角色時,此時 BL 是否會「反客為主」取代過往同志或 Gay 的概念,並成為大眾理解同志的主要管道?

如同筆者的男同志友人試圖聲明《刻在你心底的名字》是同志電影而非 BL 作品,隨著 BL 的盛行,這類文本定義與區別兩者差異的辯論將會在往後不斷出現,最後勢必面臨一個關鍵提問:到底 BL 文本與男同志文本如何區別?

筆者就曾在《腐腐得正:男人的友情就是姦情!》一書提到, BL 與男同志文本雖然都是以描繪「男男相戀」為主要敘事結構,但後者強調男同志的身分認同作為文本敘事前提,也就是「我是男人,而我只能也只愛男人」。

然而反觀 BL 則強調「跨越/忽視性別限制的愛戀」,因此它敘述的是「我愛上一個人,那個人剛好也是個男人」的故事,加上它以女性觀點出發並預設女性為主要消費者,這些差異奠定前文所述 BL 文本的多元性與更容易被主流社會接受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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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上述定義,在近年來大量 BL 影視作品的相繼上市,以及文本界線和受眾的模糊化而面臨根本性的挑戰。例如,當一般認定為 BL 作品的文本(如《上癮》),成為同志圈廣為流傳甚至熱烈討論和投射自身情慾的同時,這樣的 BL 作品是否還是純粹的「以女性為中心,由女性創作和給女性消費的文本」?

又,當今日同志電影的觀眾們開始用 BL 或攻、受等相關詞彙,來描述裡面的角色或劇情安排時,他們是從現實社會裡認知到的同志概念來理解,還是從過往接觸過的 BL 文本來描繪眼前的同志電影?

凡此總總都讓 BL 與現實的同志產生定義上的混雜,造就泛 BL 化的今日現實同志與 BL 文本的融合現象。

回到最初的提問,關於 BL 是否會「反客為主」取代過往同志或 Gay 的概念,並成為大眾理解同志的主要管道?我認為在語彙指認的層次上(例如 BL 取代 Gay 成為人們看到「男男戀」而用的名詞)有很高的可能性會如此,畢竟 BL 遠比同志文本來得更有彈性的特質,將成為往後主流大眾去接觸「男男戀」的重要管道。

然而,這並不意味著 BL 會「反客為主」取代現實同志族群的存在和定義,因為 BL 終究是一種文本敘事的類屬;說到底,它強調的是對「愛與關係的極致想望」只是用「男男戀」的「同性愛」敘事來呈現,就這點來說同志文本與現實同志的生命經驗仍然無法被 BL 所取代,甚至可以說前者仍就是今日不少 BL 創作的重要素材來源。

泛 BL 化的現象也會帶來另一個可能性,也就是「同志文本的 BL 化」,特別是那些有商業考量跟渴望打進主流影音市場的同志文本,很有可能會模仿某些成功 BL 文本的創作或商業模式,以期得到市場上的認可。

(例如《刻》這部電影,筆者就有腐女友人認為它在敘事跟情感鋪陳上很符合 BL 文本的模式,從而認定它是 BL 作品)

在泛 BL 化的今日,我認為 BL 與同志族群的關係就好比包裝紙與糖果, BL 作為主流大眾能接受、喜愛的「同性愛包裝紙」,它比起過往的同志文本流通性廣也更容易被大眾所接受和喜愛,這種足以成為流行文本的條件,將有助於存在於現實社會裡「元祖同性愛」的「同志糖果」被主流社會大眾給吃下肚,進而促成情感上同理和接納「同性相愛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愛最大:泛 BL 化對台灣性平運動的影響

我覺得在同志平權議題上,理性的邏輯與辯論永遠不嫌多,但真正能說服社會大眾發自內心接受同志的,還是需要情感上的連結與同理,而 BL 剛好補足同運較難滿足的這部分。

流行文本最有利之處,就在於它能夠將正面美好的感受與文本結合進而說服觀眾,就這點來看, BL 比起試圖轉化同性戀汙名,而用 Gay Pride 這類強調認同驕傲的方式來得容易被主流社會給接受,原因在於過往的同志運動與同志文本或多或少都在抗訴「異性戀霸權社會下對同志的壓迫」。

這些雖屬事實,但這樣的悲情牌敘事方式也可能造成主流社會產生抗拒和「我是不是也是共犯之一」的愧疚感與防衛心,進而無法往外擴及更多異性戀者,然而反觀具有「幻想」性質的 BL 文本就可以用特有的敘事方式,來柔性的告訴觀眾:「同性相愛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圖片|Photo by Mercedes Mehling on Unsplash

可以說,泛 BL 化對台灣性平和同運最大的啟發,便是它體現了「同性愛」流行文本如何用「愛最大」作為情感訴求的獨到和有力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