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女人迷作家凡寧的親身經驗,讓大家看到一名勇敢、寬容的母親,如何放手、祝福自己的孩子。

在與米夏爾之間確認好兩人戀愛大奔走的計畫,四十五天過後他從德國慕尼黑過來台灣台北接我,並專程拜訪住在雲林的母親。這有點像是,古時候男方到女方家裡提親似的,確認父母親對於這門「婚事」的認同。

不同的是,我和米夏爾雖然彼此心意確定,但兩人間並沒有長時間相處的機會和生活經驗,戀愛的感覺是浪慢的,卻也同時建築在現實的生活軌道上;沒有誰可以擔保一拍即合之間的默契與悸動將成為永世不變的誓言與相守。或許,他沒有辦法忍受我對於乾淨程度的定義偏於神經質;也可能他在生活中的小動作讓人無法與他相處在一個屋簷下、共同使用一個馬桶。

再者,米夏爾身處分居中的身份,在法律上儘管和(前)妻子的感情生活已經沒有瓜葛,可是畢竟還不是單身。不管怎麼說,用哪一種語言解釋,都很難讓父母親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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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前已在電話中與母親報備要帶「男朋友」回家。大略說了重點:歐洲白人、年紀不輕、做女兒的我要離開台灣一陣子,等這三項關鍵字。母親大概怕我在電話中解釋太多又解釋得不清楚,反而讓她在與我們見面之前胡思亂想。「好,好,好,回來再說,回來再說。」是不是母親每一字句的重複,就代表了一絲憂愁;或許,話語背後的她的沈重擔憂比想見的更多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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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選在一家餐廳碰面用餐。大家同桌共坐,還未上菜前,桌底下米夏爾牽著我的手好緊,且微微溼潤,他是緊張的;我也回握他的大手藉以舒緩自己多兩拍的心跳。母親不是容易怯場的人,卻因為語言問題、混亂的思緒,以及這種無法事先在心中預演的情節而顯得語拙。

我先把以我對米夏爾的瞭解跟母親解釋說明白:他的生活狀況、賴以維生的工作情形及內容型態,還有最重要他的婚姻狀態。關於這一點,以我對母親性格的瞭解,不想讓她過於擔心煩惱,我自己決定把米夏爾「分居中等待離婚」的狀態更改成「剛離婚」的善意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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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米夏爾與母親之間的翻譯在關於這一點討論上,並沒有多做解釋。一直到現在,米夏爾以為當時母親已經瞭解他膠著的婚姻狀況以及他處理面對的態度。母親對於我和米夏爾之間的感情發展也一直保持適時關切、尊重,不多煩問的中立態度。

她明白,愛情一旦下了決心,旁人再多的擔心也只會變成負擔,更多的語言關懷也沒有辦法讓情況明朗或是往大家期待的方向變化而去。用餐間的交談中,母親從來沒有使用過「否定」、「懷疑質疑」或是「負面」的想法來釐清她不清楚的細節,她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個「不」字,從來不曾給予刻意營造出來的「她比較懂人情世故」的態度。

母親倒是很在意生活的現實面:慕尼黑在哪裡?(這一座她曾經聽過、卻不知道相對地裡位置的城市);從台灣到慕尼黑要搭多久飛機?(米夏爾解釋搭機加轉機等候的時間大約為 22 個小時。所以對母親而言,我和她之間即將產生的距離,將是 22 小時乘上波音飛機的時速,不再是台北到雲林 4 小時自強號的距離了。);我在台灣設計的工作結束之後,生活開銷如何負擔,米夏爾如何應付生活上的生活開銷等。都沒有問題嗎?

現在也身為母親的我,才體會當時母親所展現的「適當關切、不給予壓力」是很難得的,她壓抑了身為母親的天性,將容易脫口而出「我是為你好」的關切吞嚥下肚。以母親歲數的生活經歷和聽聞,一定瞭解當「第二人妻」的點滴心酸和道不出的為難。那天在餐廳裡,母親的雙眼一直在我和米夏爾之間來回看著我們。

我想,她是想在我離開之前,好好地將我的模樣放在心中,此趟遠行的距離和意義不同;她也許早已想見,若是行了,我這一走就是一輩子的事;而這對她來說將承受多大的擔憂與不捨。她也仔細看著米夏爾,想將這位歐洲白人的面孔牢牢放在心中,就是這個男人,她的女兒(也許)將要託付終身的幸福和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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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來,母親的確是堅強的,並且擁有大智慧與開闊、包容的胸襟;她懂得以設身處地的態度,將長者姿態丟棄,站在我的位置來替我們設想。只給予正面的建議,沒有負面的虛言。

席間,米夏爾到洗手間,母親趁機跟我說,「米夏爾看起來是善良的人,你就當出國玩。好玩的話,可以再去;如果不好玩,還有台灣可以回來。」面對母親的話,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眼淚在眼窩裡頭轉,強忍住不讓它落下。

離開台灣當天,我和米夏爾在台北小套房附近的二樓咖啡館,撥了電話給母親。電話裡頭,母親終究還是掉了淚,強忍住不捨的情緒,她啜泣的語氣讓坐在冷氣房裡頭的我胃一陣抽痛。母親要我將電話轉給米夏爾,我照辦轉交。米夏爾接過話筒認真聆聽,對著空氣點頭,眉頭深鎖,然後又把電話還給我。

「媽媽祝你一路順風、平安,玩得開心。」這是母親在電話裡頭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結束通話之後,我問米夏爾,母親對他說了甚麼。他當然聽不懂母親的話,只將那句話以純粹的發音說給我聽:「好好照顧凡寧,謝謝。」

這些是母親將她所有的擔心轉化成最直接的祝福,我感激她包容的態度與適切距離的關懷。這些年來,當年的異鄉已成為家;在我心裡頭卻始終明瞭,在台灣,我的母親,也還替我「留」著一個家,一個我始終可以轉身投向母親懷抱的溫暖窩,那裡給我最多的支持與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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