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認為出去玩是一件放鬆身心的事,為何妹妹會精神緊繃?事實上禍源就是各種生活、飲食、衛生、守規習慣的差異,小到衣服是否有明顯汙漬,都可能因為看不順眼而造成壓力。當我們把自己和家人視為一個群體時,很容易把家人的所作所為和自己的形象綁在一起。

文|雪莉的啃老工作室

面對那些看不順眼又無法改變的人事物,與其瞎攪和,不如想像妳是個田野觀察員

今年過年我和我爸媽相處了整整十天,基本上每一天都是一起過的。前六天住家裡,各自有各自的空間,即使出門也只是走訪近郊,當天來回,回到家大家各自窩進自己的堡壘;後四天出遠門,大部分的時間都攪和在一起,這對成年人來說是極大的挑戰,即使是家人,長久未住在一起,生活習慣天差地遠。

我和我妹是夜型人,平常習慣晚睡晚起;我爸是晨型人,要出門玩他比誰都興奮,每天六、七點自己起床不打緊,還會順道把我們全部叫起來,嚷嚷著要早點出發。我、我妹和我媽三個女人都只想定點慢活、悠哉的放空,他卻像行軍的教頭般不斷地在後面鞭策,成為整趟旅程最吵、最「顧人怨」的傢伙。

從前我媽是整個家最容易挑起事端的人,出去玩的第一天她可以假裝在玩,聊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題,但第二天開始她就會開始以關心之名問一些私人的感情問題,任何話題都可以導到婚姻大事上。對婚姻觀念不同調的我們就會開始一路從意見不合擴大到針鋒相對或冷戰,她覺得她只是在表達關心,不了解為何我和我妹每次都火冒三丈。

但過去這一年她的改變是有目共睹的,過年這十天她不再挑起敏感話題,也不再見廟就拉著我求姻緣,頂多就說了這麼一句:「過年這麼多天假,妳爸就是在家裡待不住,如果妳們結婚,就不用這樣跟妳爸出來玩了。」

沒有結婚並不代表長長年假沒有其他節目或邀約,願意和爸媽出遊,也只是一份心意,不願意成全那一句「樹欲靜而風不止」。

差異造成心理壓力,一旦累積,玩也會玩出病來

大齡親子的相處不再是爸媽管小孩,有時候在成年兒女眼中,父母才是需要「被管教」的人,過時的觀念、不良的飲食衛生習慣、未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機能已不若當年勇、過於緊湊的旅遊步調等等,在兒女眼中可能都是不合時宜。當然兒女也有諸多觀念、習慣和做法是父母無法苟同的,甚至會覺得「我從小就不是這樣教妳的,妳怎麼變成這樣?是去哪兒學了這些不三不四的東西?」。

平常各過各的,相安無事,即使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也不見得會有太多交集或互動。然而,一起旅遊,朝夕相處,彼此的空間範圍縮小到一部車、一間房間、一個桌子的距離,景點再大,同行者間的距離也是只有幾步之遙,其中的相處大大考驗了大家磨合、忍讓與理解的功力。

和爸媽二十四小時相處多天後,一分別,我妹馬上就大病一場。連日旅途奔波、人來人往不說,心裡累積的精神壓力造成身心緊繃,沒有即時宣洩恐怕才是造成生病的主要原因。

心理的狀態會影響身體狀況早已不是秘密, 人體在面對壓力時,身體所分泌的腎上腺皮質醇會減少免疫系統淋巴球的數量,而使人的抵抗力減弱、生病的機率大幅提升。

當我向我媽提出我妹生病是因為心理壓力太大時,我媽非常不可解,認為一定是她保暖沒做好才會感冒,出去玩理當是一件輕鬆愉快、放鬆身心的事,怎麼會反而精神緊繃,壓力過大生病呢?

事實上禍源就是各種生活、飲食、衛生、守規習慣的差異,小到衣服是否有明顯汙漬,都可能因為看不順眼卻不知該如何排解而造成壓力累積。當我們把自己和家人視為一個群體時,很容易就會把家人的所作所為和自己的形象綁在一起,例如:有時母女審美眼光不同,明明是自己覺得媽媽穿著俗氣,但因為家人間關係界線模糊,綁在一起的結果就產生一種自己在別人眼裡也變得俗不可耐的錯覺;又例如:對西式用餐禮儀不熟悉的明明是爸爸,一旦我們將不同個體視為一個群體綁在一起,自己又會開始為對方不合乎禮節的舉止感到丟臉,動口指正傷了和氣,什麼都不說憋在心裡,變成自己生悶氣。


圖片|Pixta

雖然我們是一家人,但我們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

和未成年的孩童比起來,父母的觀念、習慣已經定型,不是說說就會改,更無法以強硬的方式逼迫他們就範,畢竟這些觀念和習慣若是有致命性的錯誤,他們也不會一路活到現在,或許是運氣好,或許是大家都很會隱忍,無論如何,在未有痛定思痛的事件發生前,觀念和習慣幾乎都只會照舊運行。

如果無法以獨立個體的角度和家人做情感上的切割、劃出個體情產上的界限,各種看不順眼的不滿很快就會累積成相處上的壓力,內心小劇場常常湧現「天啊,怎麼這麼丟人」的情緒,動不動就想要指責、糾正父母的行為,不知不覺又陷入了「我是為你好」的盲點裡,以為我們指出我們看不順眼對方的地方是幫助對方改進缺點、向上提升。

然而,我們這麼做背後真正的動機很可能和我們以為的不一樣。

我們以為是在幫助對方成為更好的人,但事實上是我們被自己不能接受的人事物卡住了,想透過解決別人來忽視那個真正被卡住的自己。那個令我們感到丟臉的點可能只有我們自己感受到,當事人或旁人根本沒有感覺;也或者除了當事人以外,大家都感受到那個丟人的點,但因為對別人而言那不是個困住他們的點,因此他們不會有太強烈的情緒起伏。

我妹將她看到的各種看不順眼歸因於她的纖細敏感,感受到了困擾,但對於父母,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所以她覺得身心緊繃、壓力如山大。事實上,我也看到了那些她看不順眼的點,但是與其把那些不順眼往心裡去,我採取另一種策略:情感上的分離。

雖然我們是一同出遊、是一個群體,但是我想像自己是人類學田野調查的記錄者,我跟著這群人,但實際上我是一個觀察這群人的外地人,我只是默默地觀察著這群人的行為,不過度批判,也不插手矯正那些我看不順眼的行為,相反的,我在腦海裡描繪著這群人的故事,提出可能解釋這些行為的假說,或者整理我從這群人身上得到的領悟。

同一個時空裡,我的內心也有一個小世界,但和我妹那個情緒翻騰小劇場不同的是,我的小世界並未攪和進太多我個人的情感糾結,反而是專心地蒐集寫作的素材。

在互動上,秉持著道義良知,我還是會提醒他們哪些動作和行為是不合時宜,可能會讓他們出糗,但比起盯著他們改正,我更要求自己不要過度糾結在他們是否採納我的建議、調整他們的行為。不合時宜的人不是我,丟臉的人也不應該是我,我只是一個從側面觀察這兩位長者的田野紀錄者,每一個行為背後都有行為者該承擔的責任,個人造業個人擔,不要去承擔別人的責任,也不要自以為是地過度介入別人的生活,力道未拿捏好的「善意」很可能變成破壞平衡、點燃戰火的「炸彈」。

在這樣的策略下,我安然地度過了與父母朝夕相處的長長年假,藉由「旁觀」學習和實踐尊重、不隨便干預、包容和理解,達到我當初願意把整個年假都拿來陪伴父母的真正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