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是生活的一部份。」旅行中我們時常趕著路程、抵達下一個景點,卻也因此失去了細細品味生活的時光。

「啪!」我伸出手,迅捷地關掉了手機鬧鈴,在震耳欲聾的餘韻中,咕噥著睜開了眼睛。一口氣喝完安妮奶奶放在床邊的早餐茶後,我跳下床拉開窗簾,正好撞見那隻可愛的小黑狗 Ivy 在庭院裡亂竄。牠興奮地追著一群驚慌失措的母雞,如風一般接連踩過幾個積水的大坑,然後──嘩!整個早晨在我眼前濺出了燦亮的水光。

今天是2014年8月5日,飛離遠方那個小島已然十天,我先後沐浴了巴黎的光影與倫敦的塵霧,而後風塵僕僕地來到這個傳奇的小鎮。初到海伊的那幾天,我秉持著一路走來的、專屬於旅人的緊繃與亢奮,每天都起早貪晚、興致盎然地逛各家書店,深怕自己在恍惚間,便任由寶貴光陰溜走了。我總是這樣提醒自己,「把那些悠哉和怠惰留給臺北,妳在海伊鎮只有短短兩週,還不抓緊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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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初來乍到的激動褪去、小鎮裡的事物逐一探訪完畢後,我的旅程忽然進入了奇異的失重狀態,時間彷彿凝結了一般,流動之慢你甚至可以輕易覺察。這一切,就好像有人強硬地把演奏中的快板轉為慢板,生活中開始有大段不知從何填補的空白,而我深陷於旅人與居民間的灰色地帶,只能踏著虛浮的腳步,在漫漫長日中尋找新的著力點。

這種突兀如鯁在喉,再加上獨自遠行萬水千山的寂寞,使我某天下午在房間寫作時差點哭了。那也許是我迄今最脆弱的時刻,我捧著茶在窗邊呆坐了許久,一遍又一遍地聽著熟悉的歌。那天下午我聽的是凡妮莎・卡頓(Vanessa Carlton)的〈千里迢迢〉(”A Thousand Miles”),裡頭的琴音正如其名,有著迎風展翅的況味,彷彿自久遠以前迢遞而來,為這個闊別家鄉的夏日下了精準的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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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時我才恍然明白,為何人們總說遠行需要練習。當你有了大把時間待在某地,一切會忽然脫離了旅行的慣性,成為生活的一部分。會不適應是正常的,居民畢竟有著迥異於旅人的呼吸吐納。作為一個旅人,我習慣將日子安排得無比充實,方能在有限的時間裡經歷更多的事情;然而作為一個居民,卻有許多旅行以外的事情,可能重複,可能例行,但真正的生活卻正是如此,夜以繼日。

唯有用盡氣力去感受這方水土、這隅人情,學會快速轉換旅行和生活的姿態、學會寄身於某個地方的節奏感之中,並將這一路以來的體驗轉化為更深刻的、屬於生命的養分,方能在時而喧鬧、時而沉寂的旅途中能屈能伸,從容地行走與停泊。想著想著,我驀然在這乍涼還暖的暮夏時分,平息了一場可能的焦躁,送別了知了聲唧唧的夏天。

從那之後,我徹底拋下了自己作為旅人的無謂矜持,平靜地接受漫漫長日中所有可能的遲滯和頓點。發呆、睡懶覺、漫無目的的閒聊、無所事事地晃蕩……這些原本不可容忍的事物,竟在轉換心態後,成為平衡每日生活的、最重要的小事。這些改變如涓涓細流,潤物無聲,卻使我從原先有些侵略性的他者,搖身一變成了海伊鎮最熟悉的陌生人。熟悉之至,我開始為初來海伊鎮的旅客引路,用有些生澀的英式口音告訴他們鎮上哪些咖啡館提供免費 Wifi。習慣之至,我甚至覺得七月底在杜拜轉機時的崩潰、在蒙馬特俯瞰整個巴黎時的驚豔,都是極為久遠以前的事,而我也漸漸發現,在一個有點陽光的午後,獨自一人在靠窗的桌邊喝茶寫字,才是我會一直想念的人生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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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我生活在威爾斯邊境,明天打算獨自步行到一哩外的小鎮克萊羅(Clyro)看教堂和書店,8月9日則要去距此一小時車程的布雷肯(Brecon)參加一年一度的爵士音樂節。也許這些長得都差不多的美麗小鎮──我開始對他們審美疲勞了──永遠都不會進入臺灣人赴英旅遊的口袋景點,但來這裡的確遠不只旅遊,反而是學習如何真正的生活。

這些天是我人生中極不可思議的頓點,自十八歲以來我第一次放過自己,在英國鄉間過著極度隨心所欲的日子。在這個可愛的小鎮,生活便是熱茶、書和思索。儘管遺世而獨立,這裡的人卻能透過書頁與世界相連,遼闊而自由。或許是我看的不夠多,抑或是我始終是以他者的眼光凝視此地,我總覺得英國身為老牌資本主義國家,卻意外在快與慢間取得很好的平衡。城市以外的土地毫無垂暮之感,反而悠然的走著自己的慢板,如朝陽旭日,徐徐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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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磨磨蹭蹭地收拾好背包,繞過從門縫間溜進來的小貓 Flora,準備出門去主街上的藍野豬小酒館。推開大門的那瞬間,我忽然想起昨天在路上,有個可愛的阿姨提著花籃子望著天空,半晌後鐵口直斷這陣子一定會出現雨天。沒想到竟被她料中,不久前還晴空萬里的海伊鎮,此刻正飄著綿綿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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