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不再嚮往偶像劇裡太過夢幻的劇情,開始玩真的時,我們要認清這時候不愛你了,也是來得恰到好處。

車子慢慢地停駛在某個露天停車場裡,四下寂靜。晚上十點,她的左手邊擺著兩杯剛買的 hot chocolate。她伸手拿起自己的那一杯,準備要開門下車了。突然,她猶豫了一會,抿著嘴,開口說了今天第一句真心話。

「她是誰?」

突然襲來的問話讓身旁的他不安。他尷尬地伸手去握著方向盤,儘管上一分鐘前他才剛剛熄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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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 talking to you, Andrew.」她雙眼無神地望著窗外,轉角的餐廳沒有要打烊的意思,三三兩兩的人們快步走進門。果真是紐約。New York never sleeps。他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片漆黑,以為所有事情都在掌握之中。沒想到這一切來臨的這麼快。

「佢係邊個啊?」這聽起來根本不像是問句。像個審判句。

「啊?」人心虛的時候,果真只聽得懂自己想聽懂的語言。她從沒見過他心虛的樣子,今天是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她不想怪他,畢竟長這麼大,這也不是她第一次被當笨蛋耍了。但意外地,她沒有怒火中燒的感覺。一點也沒有。或許她已經麻痺到失去了愛人的能力,反正付出與否結局都是一樣的。(推薦閱讀:其實你一直在找的,並不是最愛你的人

從小到大她曾想過自己會不會運氣這麼背,碰到這樣的對話。國高中的時候看了一堆三立都會台的偶像劇,她覺得自己一定會像劇中的女主角一樣哭著開車門,沿著路邊奔跑,被溫柔的月光與街燈照耀著,然後帥氣的男主角便會在她背後呼喊她的名字說原諒我,你才是我最愛的女人。

當然這都只是用來騙少女的偶像劇。她開始痛恨自己台妹的身份。什麼狗屁台灣偶像劇風靡兩岸,害全世界都以為台灣女孩是沈佳宜。真實世界怎麼沒有李大仁來幫她卸睫毛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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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未想過發生的時刻竟是這樣的年紀,更沒料到過程是如此的平靜。Whatsapp 裡他與另一個她的甜言蜜語好像是這個人人稱羨的戀情必須走的一環。他是這樣 aggressive 的人啊,對於事業,對於感情。他要的東西一定會想盡辦法弄到手,毫不避諱。她向來都是知道的。然後還自願飛蛾撲火。似乎女人在面對愛情的時候,智商都是零。

「上過床了?」點頭。
「什麼時候?」上個月出差回香港的時候。
「她現在在哪裡?」香港。
「怎麼認識的?」蘭桂坊。

哦,中環小妹妹。

「她知道你有女朋友吧?」她雙手交叉放在胸前,覺得這一句句沒意義的問話就好像無精打采的法官在審一個無所謂的犯人,只為了走完法律程序罷了,竟然連相識地點都如此老套。Come on,能不能來一點不稀鬆平常的劇情啊?不然這樣談起來好像在談別人的八卦。

又是一陣沉默。

「我問緊你阿。佢明唔明我地係要結婚架?」她接不下去了。從來沒意識到自己為他犧牲了這麼多,連抓小三這種事都得屈就於他的語言,只因為他曾經無心的說一句,他不太喜歡說普通話,有口音。

沉默了十秒,他理了一下思路,打算著這盤下亂了的棋該怎麼辦。他的計畫從來沒有失手過,沒想到這次竟栽在他另一半的手下。

「對唔住囉,下次不會了。」他終於有膽對上她的雙眼,賠上一句於事無補的道歉。她開了車門,面無表情地踏出車外。她驚訝自己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想演個一哭二鬧三上吊都沒辦法。她真的一點憤怒失望都沒有。或許她真的不愛他。

她又想到什麼似的,關車門前,彎腰向車裡即將點根菸的他擠出一個像是同情自己的微笑。

「沒有下次了。」

砰,她甩上車門。五年的感情結束。沒有下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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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嚇了一大跳,原來離開一個不愛的人可以看清自己多麽醜陋的一面。

她並不愛他。她愛的是他的人生規劃、他的白手起家、他的完美人生。包括他的合夥人頭銜,及他將會給她帶來的貴婦生活。他不是人人痛恨的富二代,而是大家打從心底敬佩的成功人士。他如此聰明,如此讓人激賞,而且他一直都很努力。從香港到台灣到新加坡到上海到倫敦到華爾街,從香港賽馬會到遊艇會到台北圓山聯誼會到 Emirates 的爆表里程數,每一項都是他自己爭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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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馬上陷入一陣恐慌。這個由貧轉富的孩子,整個成年時期都忙著累積成功的標記,希望能夠補償卑微出身。現在,我納悶自己是不是他蒐集的成功標記之一。」

這句話來自小說 The Life List《生命清單》。而裡頭的 Andrew 與她身旁的 Andrew 根本是同一個角色。只是書裡的 Andrew 是 lawyer,她的 Andrew 是 banker 。但兩者皆是幾個億隨便乾坤大挪移的高級罪犯,成日西裝筆挺地上演著 The Wolf of Wall Street 的戲碼。

合起書本,她突然覺得自己卑微的像塊僅只 1cmx1cm 的拼圖,縮在整幅畫裡最不起眼的小角落。論家世背景論長相,她美其名是個公主。她擁有的夠多了,從小到大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家裡沒有一樣事情需要她操心。但她終於體悟到,自己一直都活在一個根本不存在的童話世界裡。

她想起十年前當她還是大學生的時候一次與姐妹們的對話。 

「你想去紐約?告訴你,紐約集全世界最不靠譜的男人於一身:artist 和 banker。別妄想了,金融男都不靠譜。」待過紐約的A信誓旦旦地說。 

「Lawyer 才不靠譜,吵架的時候像在打辯論賽,離婚的時候休想拿到一分錢。」法律系的B淡淡地翻個白眼,彷彿所有的律師生來都是準備著打離婚官司的。

「你以為工程男就靠譜了嗎?靠不靠譜跟職業無關,跟個性有關。我哥就是個 banker,整天帶他老婆全世界飛,超羨慕的。」受過 Microsoft 男荼毒的 C 激動地說。

當時的她一句話也沒說,因為她覺得愛上就是愛上了。金融男又如何?過了幾年她去了紐約,去了這個最不靠譜的男人都存在的城市。果不其然,生命陰錯陽差地讓她遇上了 Andrew。年輕的她愛的是 Andrew 這個人本身,與他的職業無關。所有人都羨慕他們倆,郎才女貌,完全是上流社會的典型象徵。但她不知道歲月與現實會帶給她如此大的衝擊,她甚至沒想過婚姻其實是允許沒有愛情的。她看著周遭那些由愛情而生的婚姻一個個殞落,她怕踏入這個墳墓。

三十了,她著實還沒準備好。但她憑什麼要準備好?結婚這件事,說到底,是在 fulfill 誰的 fanta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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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當年的愛與不愛到底有沒有是非對錯之分?她難過的不是失去了他。失去了一個她不愛的人,一點也沒什麼值得遺憾。畢竟他從來也只是把她的美貌與社會地位當成一塊拼圖來使。他會找到真正愛他的女孩,過著他想要的完美生活,而那個女孩會在對的時間點出現,滿足他們兩個標準的婚姻。穿梭在各大高級場所,生兩個可愛的兒子,去加勒比海度假之類的種種。

最令她難過的是,她竟然一點也不難過。

其實她到底在難過什麼?都三十了,不需要再演偶像劇了。

她終於能夠面對這樣赤裸裸的自己。

她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