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儀醫師寫下她在診間所遇到的真實故事，當一名女性上前求助時，卻發現背後帶點荒誕又可愛的夫妻日常⋯⋯
「林醫師，急診有病人，主訴陰道異物。」凌晨一點，電話接起來，說明簡單明瞭。
我揉揉眼睛，吸口氣醒一下腦袋。
「那麻煩把病人帶到我們三○六診間好了，我直接內診檢查。」婦產科醫師的必要專長之一就是快速睡著、立刻清醒，不然怎麼在難得的睡眠間隙，因應各種臨時待產和緊急應變。
「好。」那頭迅速掛上電話。我一直很喜歡急診室的特性，快速、講重點、不拖泥帶水。套上醫師袍走出值班室，搭電梯到門診區準備，開燈，開電腦，等急診室把病人帶來。
我也很喜歡半夜的醫院，少了白天的吵雜和人來人往，相對安靜乾淨，可以專心工作。
半夜的電梯也很有趣，有時候某些樓層沒人等，電梯卻會自動停下開門。有幾次半夜衝來醫院接生，在空無一人的大廳，我一走近電梯就自動開門，可是電梯裡一個人也沒有。我輕聲跟看不見的什麼，說一句「謝謝」，然後上樓迎接新生命。
病人是三十六歲的女人，燙了大波浪捲髮，隨意束在腦後，一件條紋棉質襯衫，衣襬放在褲子外，下身是簡單的牛仔褲。儀容整齊，也算從容，不像是半夜發生什麼意外傷害而慌亂的樣子。
「怎麼回事？」我一邊點開電子病歷記錄系統準備輸入，一邊問。
「唉呦⋯⋯就，東西掉進去了。」她滿臉通紅。
看來是個尷尬的原因。通常不外乎是保險套或者衛生棉條。聽說學姊也曾經在半夜來急診的病人陰道裡，夾出電池⋯⋯。
「我自己摸得到，但是拿不出來。」她補充，表示她努力過實在沒辦法才半夜掛急診。
「好，我看一下。」直接內診比較快。
「好。」她也不想多耽擱。
急診室的護理師 K 協助她躺上內診檯，我繼續詢問她病史。生過兩個小孩，已經結紮，最近一次月經是一週前。沒什麼異常。
「好，我看一下喔。」我一邊朝她的陰道放進塗了潤滑凝膠的鴨嘴，一邊跟她說明程序。
內診是婦產科非常必要的檢查，但要如何讓病人充分瞭解和避免造成她們不適，醫療人員其實沒有特別學習過，更不可能要求每位醫療人員都「被內診一次就知道了」，而是必須有同理心和耐心去理解病人可能產生的不安或恐懼。
「好。」她也很簡潔。「嘿啊。」病人臉又羞紅了，氣急敗壞地，「難得兩個小孩睡了，我們跑去汽車旅館。我叫他不要用這個，他就偏要！結果掉在裡面！我們拿好久都拿不出來，只好來掛急診！」
我們三個女人一起笑了。
「哈哈哈哈，好慘！」我跟護理師 K 一起同仇敵愾。
「真的啊！齁！」三個女人相視而笑好像反而解除了她的尷尬，「氣死我了！」
「這個好像很容易掉進去，上個月有一個病人也是。」護理師 K 補充。
「唉呦！我們難得有時間欸！」病人好像找到姊妹淘似的，繼續抒發心情，「白白花了汽車旅館的錢。」
我和護理師 K 不由得笑更大聲。
「然後他還不好意思下車，叫我自己上來掛急診！」她又氣又好笑。
「哈哈，好啦，沒事囉。」我快速寫好病歷記錄，交給護理師 K。「這個東西要不要帶回去作紀念？」我用紗布托著這掃興的情趣用品，湊到病人面前。
「不要了啦，氣死我。」她笑。我想她老公會被她再唸個幾天吧。
「哈哈哈，好。」她們兩個笑著離開診間。我收拾診間，想到他們在汽車旅館的一陣困窘，還是不由得笑出來。也只有婦產科可以看見這種夫妻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