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告別練習題：你走之後，我才後悔沒能給你一個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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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陳雯莉

這天早上在家人群組看見姑丈離開人世的消息，我先是驚訝，但很快地就冷靜下來，畢竟在長大之後，得知生死已經不是頭一回。我盯著 line 群組好一會，卻一個字也打不出來，除了安靜，我想不到什麼方法與現在這種感受共存。

我明白那種情緒裡一定有：「可惜和無奈」，可惜自己不夠用力珍惜，無奈生死已經無法僅是用流淚表達，事實上，我沒有哭，因為覺得自己在愛面前不夠資格這麼做，我不喜歡自己這樣想，卻由不得自己誠實地說這件事：「我想早就失去了！不是今天早上，而是一直以來，一直以來都不夠珍惜。」這絕對不是客套地去說，這種嚴肅我比誰都還清楚不過。

姑丈是一個很憨厚耿直的人，至少在我兒時的印象裡頭是這樣，不過這樣也就足夠了！小時候他常給我和哥哥零用錢，因為他可能覺得我們是不是吃不飽？或想買玩具？他是我和哥哥在那個年紀來少數可以撒嬌的人，因為他總是對我們特別憐惜也特別縱容，現在想想，實在很感謝他給了原生家庭不能給我們的安慰和愛。

姑丈年輕的時候是個理髮師。再度回想，如今我還能有著對傳統理髮廳的記憶，都是倚賴著他幫哥哥剪下的那些髮絲。那間理髮廳在我和哥哥小學每天回家都會經過的巷子口。理髮廳不大，只有兩張看起來體積相對龐大的理髮椅和一個水龍頭洗手台，每當有客人剪完頭髮，姑丈都會請他們到洗手台那把頭低下來，之後便開啟水龍頭沖濕客人的頭皮並抹上洗髮水。那個時候覺得姑丈很厲害！為什麼如此隨性又有些不適的洗頭姿勢，卻都不會把客人的背和地板也一併洗了？

我和哥哥從小就是古靈精怪的孩子，與同齡的孩子相比，我們在個性上應該說不上特別可愛，因為情感不特別單純的關係，我們生性敏感，也很會察言觀色，誰對我們好，或誰對我們刻薄，我們都心知肚明！可惜我們的愛並沒有因著長大變得真正成熟。這些年，我很懷疑自己是不是在愛的窠臼裡，仍然找尋並等待能對我疼愛的人，而不是我真正願意去付出或疼惜的人？在我身邊，的確還有很多不想失去的人，不過，想到這我便明白了—生命自有它的盡頭，而我能把握的永遠只有今天。

小時候依賴一個人，也許只是因為那個人對我很好，我就喜歡他，當然長大了之後，大原則亦是如此，只是，我在想：「難道那些曾在自己生命裡可愛過的人不再可愛，我們就不去愛了嗎？」什麼是愛？怎麼去愛？太抽象，也太想逃避！我想過一種可能—我覺得自己是不是始終都在找藉口逃脫愛的本身？創造一個理由讓自己無法真正從受傷中被拯救出來？接著，我可能會編一個謊言告訴自己還沒辦法別無所求地去愛人？這樣好可怕！我不想和愛距離這麼遙遠，關係這麼陌生。

姑丈走了，對我而言，我自私地覺得時間上太快，我壓抑著自己想再說出：「走得太突然」那句狂語，那種「突然」的感受，我深切地覺得是自己麻木地沒有去發覺可以更珍惜罷了！我不想落入自責的情緒裡，那樣不好，也很痛苦！只是我承認了自己真有多不懂愛這件事。

姑丈走了之後，我不得不想起我和哥哥最後一次去他家拜訪，那次見面竟然已經是去年過年的事！隔了好久，這段日子，其實我不特別忙碌，也不覺得他會一直都在，但我搞不懂自己為什麼就是沒去看他？是因為害怕和這麼不想失去的人談起他的生老病死？還是不敢面對內心幼稚的自己？我想不出原因，卻對於「只是沒那個心」的說法想反駁而啞口無言。我不想假裝自己有多懂愛，因為不懂所以才會覺得這樣學習的代價太大！「珍惜眼前人」，如今這五個大字又再次恍如告誡和自我安慰般地在我心底擺盪，盪得我心醉又心碎。

姑丈的理髮廳早已歇業，姑丈病了，也的確不是這一兩天才發生的事，我覺得可悲的遺憾是我和哥哥在長大之後，錯過了可以成熟愛他的機會，我們不敢大方地擁抱，只因為自己猜想那樣會十分彆扭，我們總沒能即時表達出自己對這份情感的在意，只因為我們不願撇下所有背負在自身上不必要的眼光和多心。當然，這也是我的猜測與情感，不代表哥哥對他的，可笑的是我這才發現，原來我們好像沒能真正懂過彼此。

用失去來懂一件事，真的代價太大，可是人怎麼總是學不乖？相信奇蹟和放棄挽回是兩件不同的事，如今最後一句話，我不想打上「對不起」，在這份情感裡，的確有這樣的成分，但絕對還有更多除此之外的珍貴。病榻上，躺著的人是姑丈嗎？我自欺欺人地捫心自問，因為我希望他看起來是我和哥哥小時候常見到的那個姑丈，他肯定會在我和哥哥路過理髮廳門前時，笑容可掬地揮揮手。姑丈始終沉默寡言，但小時候的我們為什麼反而好像比較能真正地和他溝通？長大後，因為太少見面而變得客套，這樣的禮貌，他會不會反而不再認識我了呢？

回想起最後一次去看姑丈，我覺得他的笑容很勉強，因為自卑和失去自尊，人不得不把自己縮的小小的並假裝沒事，不過，也許也有份欣慰的事，那天姑丈的話多了幾句，我樂觀地想：「我和哥哥來和他聊聊，他好像蠻開心的」，對話間的沉默、尷尬和生疏，我都不去否認，但我也真心地感受到那一刻有彼此的存在，真好。

你的好和我們共存的記憶，就請容我一輩子記得吧！此刻，除了珍惜，我真不知道能在再用什麼樣的情感去捕捉家人間的每一次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