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親的不合,使得她從小就厭惡這個必須與家人在一起的節慶⋯⋯這一篇給所有對家人及春節有複雜情感的人,儘管你對家庭有怨,也請一定要把剩下的三百六十天過好。

又快到過年了。

如果這一天對多數人來說,是大紅的,喜氣的,那對我就是冷冽的,苦澀的。

其實從小,我就是個討厭新年的孩子,不是討厭這個節慶,而是這個節慶必須與家人一起。

我的父母從我有印象以來,感情就非常不睦,我國小時他們就分居,母親、弟弟和我三人一起生活,一年大概見不到父親三次。那時的我總滿心期待,父親說要回來看我們的日子,可是他常常失約,讓我等了一整個早上後,突然打電話來說公司有事,必須要趕回去,下次再回來。

下次再回來,下次再回來,不知道等過多少下次,我開始不再期待能見到他,甚至還有一點,討厭看到他。

可是每次過年,我們還是會一起回父親的老家,跟爺爺、大伯一家吃上年夜飯,照例的「圍爐」,卻是我一整年當中最不自在、不舒服的時刻。平時完全沒有聯絡的一群人,在這個開心慶祝的時刻,因為「家人」這關係,要一起坐在餐桌上吃飯,聊著不是很入心的話題,淺淺更新對他人而言只是雲煙的近況,比班上的同學還要陌生許多,總讓我覺得像是在做例行公事。真正的家人應該不只如此,年夜的餐桌讓我備感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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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更讓我難受的,還是在那一天見到父親。他總是在除夕那天,最靠近晚餐的時間才壓線現身,臉上帶著不甘願的神情,彷彿是我們逼迫他回來,然後他會跟母親用一種平靜冷淡的口吻,說些無關緊要的話,例如「給爸的紅包準備好了嗎?」「這個是客戶送的禮盒,你們拿去吃。」接著拿出紅包給我和弟弟,雖然很討厭他,可是看到錢,我心底還是開心,有時覺得這樣的自己好卑劣,但轉過身又說服自己「反正他平常沒照顧我們,拿錢也是應該的!」回想起來有股好深的悲哀。

我們就一起回老家,吃沒血色的一頓晚餐,看著母親熱絡與大伯聊天,弟弟吃得開心,父親安靜用餐,我常懷疑是不是只有我感覺不對,想念平時熟識的朋友,看著他們上傳與家人的年夜飯,彷彿全世界只剩下我這麼難搞的一個人,討厭這麼美好的節慶。好想問問,有沒有人跟我一樣?

晚餐過後,父親載我們回家,好一點的時候,他會留到隔天初一,甚至初二,「陪」我們去走走春,與母親那邊的家人吃飯,那時總覺得那像是他的恩賜,願意留下來跟我們一起過年,可是我知道大多時候,那是母親跟他要求的結果,如果可以,他寧願回到一個人逍遙的地方,與他外面的情人一起,而不是我們。

有一回過年我最難忘,那天一樣吃完年夜飯,父親載我們回家後,就急著離開,母親勃然大怒。他們在客廳僵持不下,母親質問那麼趕著回去,是要去陪那個女人嗎?是要一起出國玩嗎?還是回去她的娘家?父親一直否認,叫母親不要鬧了,手機卻一直響著,不敢去接。

我問為什麼要這樣,讓他回去不就好了嘛,幹嘛硬要留住他?母親叫我不要管,快回去自己的房間。

我傷心關上房門,聽著外面的鞭炮聲,覺得真是夠了,為什麼人類要發明新年這個可怕的節日,強迫每個人在這一天團圓,迎接所有矯情?

後來我的手機響了,是一個不認識的電話,我接起來差點傻住了,電話那頭是一個中年女性的聲音,平靜問我:「喂?請問是 XXX 嗎?你爸爸是不是還在你們家?」我瞬間崩潰,覺得所有底線都被侵略,那個女人怎麼有我的電話,怎麼好意思打過來,怎麼敢跟一個女兒要他的爸爸!

我瘋了衝到客廳,對父母邊哭邊怒吼:「那個女人打過來了啦!她問我你是不是在家!你們為什麼還不離婚!為什麼要一直這樣!!!」顧不得他們反應,我立刻衝回房間鎖上房門,關閉手機,一個人崩潰,哭著睡著。

如果有一盒火柴,我願點一根,許一個家庭美滿的盼望。

那一次後來到底怎麼樣了,父親什麼時候離開,我們又怎麼回到日常平時的生活,我不太記得,也不太重要,記憶模模糊糊。只是那些對話還刻骨銘心留著,我想一輩子都忘不了,這個新年也又再一次想起,而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

父親一直都是我生命裡的最大罩門,關於缺憾,關於苦痛,都是我從他身上學到的。那些對他的討厭,其實都被拋下的傷痛。

這幾年已經逐漸長大的我,開始慢慢願意去直視那些傷口,不再只是逃避忽視,更多嘗試接近與理解,我曾寫過好多文章,你可以看看:致母親:當我也遇上感情背叛,才懂你當年的辛酸生命的缺憾,會帶你前往該去的地方與父母和解,我們都有力量修復自己的傷痛

終於懂得母親的執著,是為了維持健全家庭的努力,而父親的缺席,則是因為他自己也沒有一個被愛過的童年。當然這花了好多的力氣與時間,還有親自嚐過了關係中的甜蜜與心碎後,才帶我走到了這裏。

所以也才有了力量,寫下這一篇真實的分享,想給跟我一樣,對過年以及家人有著複雜情感的朋友。

你對節慶的記憶可以不美好,可能有傷痛,也許還是你一生中最討厭的日子,又或許有比我還要悲慘荒謬的回憶,可以來個小小比賽。只想讓你知道,你並不孤單,你也不是一個人,你可以討厭過年,你可以怨恨家人,這些沒有對錯,都是你真實的情緒,有它生成的長長脈絡,你絕對不是故意。

可是可是,在不喜歡的這幾天過去後,你仍可以選擇,把剩下的三百六十天過好,依舊能夠喜歡自己的人生,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會因為這幾天就全部毀掉。

人生總不可避免,有缺憾,有下雨的日子,如果我們已經預知接下來這幾天,心情會跟發霉一樣,潮濕糟透,那就備好一把小傘,對自己說,沒關係沒關係,我有力量陪自己度過陰晴,等待下一次,陽光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