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個女同志,從懂事以來的最大「身分危機」大概就是「究竟我是 T、是婆,還是 Pure(兩者皆可)?」而在最近,香港正流行的叫做 no label,原來七零年代的美國早已出現過。

文|香港特派 Kayla

身為一個女同志,從懂事以來的最大「身分危機」大概就是「究竟我是 T、是婆,還是 Pure(兩者皆可)?」這些身分的標籤,直接影響一位女同志的打扮和言談舉止,俗語有云 “You are what you dress.” 衣著是我們表達自己性格和性別氣質的最直接方法,我們可以從衣著這個符號,解構一個人,甚至一個群體。

在傳統的女同志標籤分類中,如果是 T(港稱「TB」),典型的「制服」可能是束胸、褲子和一頭貼耳短髮,「鐵 T不會有胸部脂肪,有些更希望自己「比男人更像男人」;站在 T 身旁的,也許是一個留長髮的正妹,或者是留中長短髮的爽朗女生,不過她們依然比T「更像一個女生」;至於 Pure,外表則可能在 T 和婆的「陽剛/陰柔」之間遊走,選擇配偶時也不一定侷限在特質相反的女生。 而這些標籤分類流行的時期,大概是在筆者 14 歲左右,當時是 2008 年。

不過這些都已經相對「過時」的觀念,在 2018 年的今天,筆者使用的香港的女同志交友 App,或是在現實的社交中,以「T/婆/Pure」來分門別類,對於很多女同志來說都有點「老土」。一個在圈內出現的新詞語「No Label」,正好反映出女同志對於二元性別角色的厭倦。在性取向也逐漸多元而且有更多詞彙去形容的時代,女同志甚至女性,都不會再安身立命於刻板的性別角色和氣質的標籤裡面。

「無法標籤自己,也無法接受自己太女性化」

在大學二年級開始意識到自己是名不折不扣的女同志,只對女生有慾望。於是我想學習當一個合格的女同志,建立自己作為拉子的身分認同。

我開始嘗試去當一個「不太女生的女生」;天生胸部有點豐滿,我買了運動胸圍,將曾經在青春期惹來話柄的胸部壓平,並且因此鬆一口氣:「終於,我不再因為胸部而被陌生人注視。」在地鐵站盛行的豐胸廣告、雜誌對於女性上圍尺寸的評論和圈點,還有在中學時期因為胸部而被女同學散播「裝假狗,引男生注意」的傷害,在那一刻醜陋的文化都仿佛離我而去。

我到連鎖時裝店買了淺藍色的襯衫、灰色的衛衣、黑色的套頭毛衣,因為我看到我喜歡的那位女生都是這樣穿。以前我都穿修身的衣服,因為媽媽說過「女孩子要穿修腰的衣服」,還有婆婆從我發育以來都愛稱讚我的身體一番:「你手腳很長,腰也很好看,是男生會喜歡的。」買男裝的新衣,我當然只能穿 XS 或者 S 碼,而而喜歡衣服寬鬆的剪裁,除了是因為我想自己變得中性,暗地裡是可以跟「男生會喜歡的女孩子」的身份告別,而且我更想當「女生會喜歡的女孩子」。

不過我依然保留我的中長短髮,一直沒有把頭髮剪到耳朵長度。有時候,我會想把指甲油成紅色,可是很快就被自己阻止:「當一個有型的女同志、中性的女生,不可以塗女人的玩意」。

到夏天的時候,我開始放下「我不要太女性化」的想法,會穿背心,微微露出胸部之間的空隙。可是,以上兩者都不是我滿意的模樣,我覺得自己無法當一個T,也不願意當一個婆,腦袋和靈魂同時陽剛同時陰柔 ,但是外表上我卻無法找到表達的出口。

「我該如何穿?」是一個關於「我該如何定位自己?」的問題,對於女同志來說,問題就是「我是女性化的、男性化的,還是兩者之間的?」而對於女性來說,穿搭的問題其實關乎於「我想如何被看見」,例如在職場上「減少女性化的特質,以獲得重視」或者在社交上「增加女性化的特質,以突出魅力」,甚至是在「陽剛和陰柔之間取一個舒服」的平衡。前者關乎於「取悅別人」,後者則是「取悅自己」。

指甲油和透視蕾絲上衣的啟示

去年的秋天,筆者身邊兩位女同志朋友的穿著打扮,讓我反思「女性特質」重返的可能性。


圖片|Last Friend 劇照

朋友 T 與我在大學搞同志組織工作的時候認識,三年前的她留著貼耳短髮,總是一件素白上衣配褲子,還有白色布鞋。她跟我心目中認為「合格」和「吸引」的女同志模樣一樣,中性的、外表不太陰柔的。三年後,我發現她的頭髮長了一點,到肩膊的中短髮為她加添了溫柔的光彩,也有點像我的模樣。更讓我驚訝的是,她玩味地塗上粉色指甲油,得意洋洋地說:「有一天跟女友逛街買了指甲油,我就塗了。不好看嗎?」原來她以實驗性質來試試指甲油。事後我怪自己的大驚小怪,也想起自己對於塗指甲油的一系列掙扎。在面書上,我看到她穿粉紅色衛衣的照片,其後幾次的聚會,我觀察到她氣質和神情好像跟以前不一樣了。是否她也跨越了那條刻板的中性分界?

朋友 Y 是個時裝行業工作者,也曾經是我的受訪者。她愛全黑打扮,酷愛 McQueen 和 Vivienne Westwood,也愛 Grace jones。本人五官輪廓鮮明,是個留著貼耳金髮的中性女生,非常漂亮也非常帥。有一次去夜店的時候,因為正值彼此的生日,她的打扮也變得「隆重」一點;平常愛穿的黑色背心換成黑色透視蕾絲連身衣,腳踏高跟靴子,配西裝外套。在她身上,我看見「無性別」(Sexless)的「性感」(Sexiness),同時,她對於蕾絲上衣的選擇,透露了她並不討厭自己的「女性特質」和所謂的「女性之物」。

在過去的幾年,我一直在摸索自己「是什麼」和「穿什麼」,我唯一清晰的是知道自己「喜歡什麼女生」。單單是髮型,我已經換了兩個,由「清湯掛麵」的中長短髮到《Pulp Fiction》Mia Wallace 的瀏海 Bob 髮型,到耳朵長度的 all-back 短髮。我意識到的是我熱愛畫上貓眼線的自己,也愛中性衣著的自己,所以倒不如兩者合一。

香港拉子正流行「No Label」,原來 70 年代的美國已經出現過

在女同志交友 App 如 HER 中,筆者看過幾次個人檔案上寫著「No TB.」和「I'm not TB.」的宣言。TB 在香港女同志圈子中已經不太「吸引」,對於 20 多歲及以下的拉子來說,TB 甚至是「上一代」的代名詞:想比男人更像一個男人,幫女伴付飯錢,就像將父權社會的風俗複製一次到女同志關係裡面。根據觀察,拉子們更認同所謂的「No Label」女性,帶點「雌雄同體」的氣質,既能陽剛亦能陰柔的女性,是拉子渴望得到或成為的「新中性」。

對「TB」的厭惡也許反映了拉子對於刻板性別角色的厭倦,也反映了對流動性別角色和氣質的渴望。昔日女同志通過「飾演」男性來獲得「象徵性陽具」,就像昔日80年代女性通過「飾演」男性來獲得尊重一樣。

不過在施舜翔的《性、高跟鞋與吳爾芙:一部女性主義論戰史》指出,學者 Sue-Ellen Case 曾經提出女同志的「T/婆」角色分類即使將「男/女」的性別定型複製,看似「自我收編」進父權制度裡面,但其實同時顛覆著性別定型。

聽起來弔詭,但是 Case 的主張是: 陽剛女同志是「陽具展示者」,而陰柔女同志則是「女性扮裝者」,兩者共同在性或愛的關係中「飾演」其角色。筆者大膽假設,只要女同志意識到自己所慾望的對象和自己如何被慾望,便可流動地(或輪流)「飾演」關係中的「上/下」、「S/M」、「陽剛/陰柔」位置。這也許是女同志們一生中,經歷幾次「風格改造」的原因之一。

「超模第一人」Gia Carangi 早在 70 年代演繹了雌雄同體的性別氣質,她除了穿上 Giorgio Armani 西裝演繹陽剛的「T」,也在 Helmut Newton 於 1979 年拍攝的照片中演過「婆」。


圖片|Gia Carangi

服裝來自 YSL ,照片中二人皆是女性。穿著西裝、短髮的 Robin Osler,與穿著裙子、長髮的 Gia 曖昧地點燃一根香煙。現實中,不論是作為女同志的 Gia,還是作為女性的她,都充分演練出流動、沒有標籤的中性氣質。

現在,因為經濟能夠獨立,我的衣櫃裡也多了我喜歡的衣服。 裡面有緊身長褲,也有連衣裙。 有黑色的西裝外套和皮外套,也有修腰的毛呢大衣。 有棒球帽子,讓我不想整理頭髮的時候戴著,也有貝雷帽,讓我偶然當一個「法國女孩」。襯衫有爸爸不穿的男裝大碼款式,也有質地輕飄飄的女款。化妝包內有紅色唇膏和眼線筆,眉毛一定會刷好才出門。當我問身邊朋友,「我是一個怎樣的女性?」朋友會說:「你絕對不是很T的,但又未至於一個很女性化的 G,介乎兩者之間吧。」

每天出門都有不同的樣貌,時而陰柔時而陽剛。更重要的是,我不再介意貼身衣物將我胸部的線條表露無遺,也不會阻止自己心血來潮想塗指甲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