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迷【畢業季選書】,你的人生不要再聽別人說!挑選不同職業經歷、生活方式、人生選擇,開拓你對未來的想像與可能性,勇敢替自己做出選擇。《一千個裸體陌生人》寫救護員在十年救護生涯遇到的真實記事,驅使他持續救護的是始終不變的初衷。

曾經犯錯

六具死屍。彼此互不認識─不同人生,不同結局─就這樣困在六處不同的停屍間裡。透過攝影術的魔法,現在全都光裸、猥褻地聚集在我初級救護員[1]教科書的附錄J裡。第一具屍體看起來有點像在打盹兒,至於其他,不是灼燒、被重物撞擊,就是臉上有槍擊痕跡。其中一具屍體是小孩。雖然他們不再孤單,但都是無名氏,只因肉體對西方醫學有用才被留下。

從照片上可以看到,他們的眼睛已被塗黑,其他部位完全沒有遮掩。有具女屍體毛茂盛:根據我旁邊那傢伙的說法,這證明她死於一九七○年代。坐在後面的一個女孩問我們看的是哪一頁。體毛專家因為還沒領薪水,沒錢買教科書,就欠身過來從我肩膀上探看─煙草味呼進我的耳朵裡─他告訴女孩翻到第三百一十頁的附錄 J。他說,他看過很多死人,書上這些不算什麼。女孩附和。「你若想看屍體,」她說道,「很像一回事的屍體,上網看就有啦。」

他們是同道中人,我是說這兩人。他們互相吸引,這樣也好,至少不會注意到我的不安。我啪地閤上書,前額冒出細密的汗珠。我很熱,頭很暈,臉色泛紅。我以為自己會昏過去,但後來嘴巴裡冒出很多口水,我才知道我不是昏,是想吐。我勉強忍住,做個深呼吸。課還沒開始上,所以門是開的,我還是可以偷偷離開,沒有人會注意到。我要臨陣脫逃嗎?不,不會,你搞錯了。我就像那該死的尼克森,而這就是所謂「光榮的和平」(Peace with Honor)[2]時刻。此時老師走了進來,門被關上。我的眼睛直視前方,這下再無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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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袋子丟在桌上,手叉腰,兩腿張開。「歡迎來到緊急救護技術員學校。有誰準備好,可以上場了?」

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發生時,我還是記者,我太太莎賓娜(Sabrina)和我在大學就認識,當時正在廣告業務的世界裡力爭上游。我們住在亞特蘭大市區南側一棟有百年歷史的小平房裡。本來一切圓滿,直到這世界起了變化。轉眼間,仗就打到門口了。幾年前我才從南卡羅萊納州要塞軍校(The Citadel,又名色岱爾軍校)畢業,認識的朋友多從事軍職。當我忙著參加市議會的會議,報導預算削減和司法任命案時,我的朋友不是在戰場上殺人,就是被敵軍殺害。有天晚上,我和莎賓娜跟一個曾帶領第一批海軍陸戰隊的車隊進入伊拉克的朋友吃飯,他描述沙漠和地雷,還說直升機低飛到連他都感覺得到火箭彈發射時噴出來的熱氣。當時我就在琢磨所有沒做過的事情。

唸大學時,我本來有機會從軍,但是我沒有這樣做。在那一刻,這念頭又出現在我腦袋裡,只是沒那麼認真。不過我還是希望能接受考驗。我想證明自己處理得了生死瞬間的壓力。但要怎麼辦到呢?我也說不上來。結果一場污水危機把機會送上門來。當時整個郡致力於污水整治工程,但地道口的鷹架竟在一夜之間坍塌,六、七名工人消失地底。

總編輯派我去採訪救難經過。整個漫漫長夜,我都盯著坑洞看,希望能見到生還者,但我知道只會挖出屍體。回來後,我撰文報導這起工安事件,其中包含工程、暗藏危機的鷹架和死者。我也報導了救援者,尤其是訓練有素的消防救護人員,他們給人一種懂得很多的感覺,不見得跟參透世事有關,但肯定很了解自己的本領。

二○○二年夏天,一家很小的出版社出版了我的第一本書。這是一本字數不多、無病呻吟的成長小說。甫出版,我便辭了記者工作,但仍待在報業,因為我需要時間,也需要收入。於是我在夜裡兼差送報。短短兩天裡,我從寫新聞的人變成了送報紙的人。朋友都認為我瘋了。那些無盡長夜中,我開車四處送報,最遠甚至送到喬治亞州西北部的富頓爾郡(Fulton County),這時就不免想起遠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幾個朋友。漸漸的,我曾經報導過的救護員故事又偷偷鑽進我的腦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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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回學校唸書啊。」有天早上,我提及此事,莎賓娜這樣回答我。

不要光說不做─是她解決所有問題的方法。在充滿弱者的世界裡當個 A 型人[3],感覺應該不錯。於是那天下午我開始上網搜尋,晚上就意外在當地一家技術學院完成了初級救護員課程的註冊。

這是一個倉促的決定。我對醫學一竅不通,唯一一次碰到的緊急事件,下場也不太好。那是一九九七年的夏天,我帶了幾個團玩水上摩托車,結果有兩個傢伙互撞。撞擊的當下我沒瞧見,但我聽到碰撞聲。等我趕到事發現場時,發現兩個人都浮在水面上。其中一個嚇壞了,另一個人嘴巴不見了,兩隻眼睛瞪大到都凸了出來,顴骨以下的臉不翼而飛,水面滿布鮮血和牙齒,原本該是下巴的地方只剩鬆弛的皮囊。我當時年紀輕,嚇得不知所措。我犯了旁觀者不該在緊急事件裡犯的錯:我慌了手腳。

七年後,我坐在這裡─在初級救護員學校裡。教室的門關上了,課開始上了。我一頭栽進一門未來不僅需要我現場目擊、還得親自參與救援行動的事業。我忍不住開始想,是不是走錯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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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裡除了我以外,還有二十幾個跟我一樣很像走錯教室的人,他們都在尋找一份令人尊敬的工作。我們的講師叫艾倫(Allen)。艾倫當了一輩子的高級救護員(paramedic),從緊急醫療救護系統還在初始階段便投身其中。他說了一些在漆黑的街道和侷促的公寓裡出勤務的經驗。故事充斥著血腥與絕望下的鋌而走險,很真實、刺激、可怕。這些垂死的病人以後就會是我們的病人。雖然離未來還有一大段距離,但此刻書上照片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們,它們就等在那裡。

也許艾倫有讀心術吧─真是見鬼了,不過也許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面露猶豫─他竟然嗆我們要是不確定自己應付得來,現在就可以離開,走出這扇門。有兩、三個人大笑出聲,彷彿這提議很可笑。但我不這麼認為。我小時候曾立志要當緊急救護技術員,現在也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喜歡這種工作。我只知道我想深入參與重要的大事,我想知道自己是否已經不再是一九九七年夏天那個慌了手腳的孩子。我想知道我是否值得信賴。

於是我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