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後來的我們》導演劉若英,這是一部關於回家、關於遺憾,關乎愛人與被愛的電影。倘若緣分這件事這麼難,那麼我愛你,要在來不及以前說。

圖片來源:英兒工作室 提供

 

《後來的我們》裡,有個我特別記得的片段。

主角見清在北京功成名就,回到遙江鎮破宅,老父已經不在了。他循老父習慣的腳步,窩進廚房,繞出廳堂,最後靜靜地坐著,哭了出來。遺憾是怎麼一回事?是想說的話,最終沒能說出來,人已經沒了。

「小時候我們好想逃離的地方,有時候是我們長大後最想回去的地方。」劉若英淡淡地說。

《後來的我們》是部關於回家的電影,角色問了很多「如果」,只能擁有一種「後來」,裡頭寫滿遺憾、錯過、誤解與釋懷。《後來的我們》是劉若英導演的第一部作品,改編自她的短篇小說《過年,回家》,我忍不住想,這大概也是一部獻給後來的劉若英的電影。

後來的我們會變成什麼樣子?劉若英想知道。

採訪現場,劉若英穿開襟襯衫,踩輕便白布鞋,一手還拿著薯條,一臉饞。可時間一到,她挨過來,立刻進入狀態,這是她下午滿滿行程裡,第五個專訪了。

家是一個,想到了,可以回去的地方

「我想告訴你們,父母對於兒女,只有一個要求與願望,那就是看見你們健康快樂。其實你們工作有沒有成就?娶了誰?嫁給誰?都不重要,只要你們好好的,爸爸都開心。」——《過年,回家》

《過年,回家》是短篇,劉若英用書信體寫錯過的故事。我問當初她為何寫,她說這其實是朋友故事借的靈感。

「那時過年,有製片朋友向我借剛買的新車,想回南部過年。我知道當時他過得不好,僅有的車都變現拍電影去了,但還是要回家吧。越是過得不好,越想讓家裡人知道,自己是沒有問題的。」

「這件事情,引發了我對回家很多很多的想像。」劉若英說自己是土生土長的台北小孩,第一次感受到,回家的期待與壓力,是呈正比的。很多孩子回家的路有逞強或偽裝,希望父母別為自己操煩,又渴望父母的愛,矛盾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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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英兒工作室 提供

不是只有過年才要回家的,「其實我覺得,有一個你想到了,可以回去的地方,那裡有你想念的人,那就是一個家的概念了。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她語氣裡,有溫暖,有渴望。

劉若英也沒料到《過年,回家》會成為她電影的起點。那時,張一白找她拍戲,手上有幾個本子,兩人都沒感覺。後來劉若英給了張一白這個故事,兩人都覺得挺好,開始改寫劇本。

好像天時地利,很戲劇的,2016 年五月天發行《後來的我們》,劉若英一聽,細看了歌詞,眼淚掉下來。她一封簡訊傳過去,「後來的我們,可以讓我當電影名字嗎?」阿信回傳一句簡單的「當然,謝謝」。

劉若英很感謝,導演之路,很多人願意同行。她找了李屏賓做攝影指導,杜篤之負責聲音,朋友們都是爽快的一句 Okay。「我最大的幸運應該是,這行業裡,我臺前幕後有過參與,什麼工作也做過。」

第一次做導演,我很好,除了想念兒子

劉若英入行時,做的是助理,熬了三年半,後來演了戲,立刻拿獎,也發了唱片,一路做歌手與演員二十餘年。這產業她看得明明白白,總之辛苦,也還留有很深喜歡。

劉若英選擇做導演,是明白自己在幕前能完成的任務越來越少了,也想換個角色繼續做電影人。第一次執導演筒,《後來的我們》中國票房刷破 14 億人民幣,Netflix 買下版權,人說這部電影,很有劉若英式的情懷。

她淡淡說沒想過自己要做什麼樣的導演,「做了導演,我也還是我吧。我想用我的方式,跟團隊每個人做最好的溝通,讓他們理解我想做什麼。而我確實很幸運,團隊跟我之間有許多信任、理解與愛。」


圖片來源:英兒工作室 提供

劇組曾在零下三十幾度的海拉爾拍攝,凍僵了,還玩在一起,「這電影裡,無論是講愛情、親情、工作、夢想、大環境壓力、劇組裡的每一個人,都有他經歷的某個部份,於是我們一起完成了這個作品。」

海拉爾拍攝,她看到製片給家人發了信息,「不能陪你,爸爸遙祝你生日快樂。」冰天雪地裡,更渴望家的溫柔,帶著這樣的心情,完成了鏡頭。

拍攝的過程,是辛苦而動人,劉若英說就是想念兒子。導演時間歷時長,孩子兩歲,劉若英不想錯過孩子成長,也知道劇組裡每個人,可能心裡也各有牽掛。「所以更要把電影拍好,因為這是對所有陪伴我、相信我、愛著我的人的承諾吧。」

拍攝轉場,她抓緊時機和兒子視訊。

兒子跟她賭氣,氣媽媽老是不在,「我明白,兒子不是不懂,他不到三歲,卻什麼都清楚,但他就是跟我賭氣,賭一股我不在場證明的氣。雖然上一秒和下一秒我是導演,但這一刻,我明明就只是個想念兒子的媽媽。這時,我才明白思念怎麼演。」劉若英這樣寫著,紙上全是想念。

拍這麼一部電影,講的是回家,劉若英遙遙望著螢幕另一頭的兒子,也好想回家。

愛情與原生家庭,分手也是一個緣份

《後來的我們》講北漂,講愛情,講家庭,講年少的理想,講年長的離散。理想是什麼,是星空下,兩個孩子對天許願,哪日定要衣錦還鄉。可後來,什麼也有了,兩個人卻走散了。

後來的我們,去了我們從未想過的地方。


圖片來源:《後來的我們》電影劇照

我說看這部電影,特別感覺原生家庭對愛情觀的影響。劉若英倚著沙發點頭,「我也是這麼想。比方說小曉吧,小的時候爸爸去世,媽媽去了美國,她對家的概念,很模糊的。她把對家的想像與渴望,都寄託在別人身上,她真正渴望的,也不是北京戶口,而是有人給他一個穩定的家。」

然後她認識見清。見清家沒有媽媽,跟爸爸住,爸爸每年煮年夜飯,那粘豆包的香氣,有團圓的味道,小曉把見清爸爸當家人看的。「但見清沒看明白,他一直以為小曉要的是房,是北京戶口。他也一直想,去北京,是替爸爸圓個夢想。他替自己攬了很多期待,卻沒想過這些可能不再是對方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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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裡有一幕特別心酸,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被辜負了。「很多時候,我們會把對自己的生氣與不滿,投射在對方身上。其實是氣自己,卻讓對方以為是針對。」劉若英對角色,有很多同理與諒解,「真正影響兩個人關係的,通常不是第三人,而是他們自己的變化與生活的殘酷。」


圖片來源:《後來的我們》電影劇照

時間向前走,劉若英讓角色經歷很多不同。「所謂錯過,是兩個人已經沒在同一個點上,說同一個話,不再有一致的方向,也不再願意與彼此溝通。」藉著劇情,劉若英也談自己的愛情觀。

「當你回想起來,你不記得真正的原因是什麼。你記得的都很瑣碎,你不斷回想,如果我不怎麼樣,是不是不會分手?」劉若英語氣卻有釋然,「可是,兩個人的關係,會分手就會分手,沒有什麼原因。當你用不快樂的眼光看對方,所有的東西都會變本加厲。」

電影裡分手的畫面也好日常,是你搭上一班我沒能搭上的列車,我眼睜睜看著你走,不知道怎麼挽留。

緣分這回事,要不負此生太難了

關於主角最後的相遇,劉若英想過很多版本,最後那畫面是黑白的,見清已有了家室,小曉還在人生流浪。兩個人並肩踏在雪地,想了關於彼此的很多如果,結果也還是一樣。


圖片來源:《後來的我們》電影劇照

有人說這結尾,是否三觀不正?劉若英笑了,「我實在沒去想,其實我想說的是珍惜當下。有些人你還有機會再遇見,就把想說的話,對想說的人說出來。」

把想說的話,對想說的人說出來,聽來簡單,做起來好難。那結尾,也讓很多人想起了自己。或許,兩個人的結果,不見得真要走在一起才算圓滿,可能彼此原諒,明白錯過,已經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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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是緣分,分手大概也是。「緣分這回事,不負對方已經很好了,要不負此生太難了。」劉若英引電影對白,這話好適合她說,大概她把想說的話,也放到了電影裡頭。

如果真要說電影拍完,有什麼希望,劉若英停頓想了想,「我特別希望人們看這部片,不要只想到角色,而是都想到自己。去想,如果是我,那我會怎麼做?」如果是我,我要怎麼做?我懊悔的是什麼?我追憶的是什麼?我在乎的是什麼?行動以後,也甘願地擁有一種後來。

劉若英最後對我一笑,我突然想,《後來的我們》也是一部邀請大家對錯過釋懷的電影吧——我曾經努力過,那就可以了,我愛你這句話,也不要等,要在來不及以前說。

鏡頭慢慢拉遠,我看見主角見清廚房裡下廚,蒸著粘豆包,老父慣用的食譜,不能回去的家鄉,遺憾與釋然,不要緊的,最後,都活成了他自己。

 

編輯後記

《後來的我們》將於 6/22 Netflix 上線,劉若英笑著說,這是永遠不下片的概念呢。她的比喻總是可愛。

採訪剩一分鐘,工作人員對我舉牌,三十分鐘飛得很快,我是掐著時間仔細地問。劉若英看到,說好緊張啊,接著笑著想起,自己以前上 live,才剛上台就看到舉牌提醒,「是有沒有要讓我說話呢這是。」

採訪完,我坐在一旁小桌整理訪問素材。劉若英突然朝我揮手,舉著手上的核桃塔,給我推薦,說這真好吃,你要去拿一塊才行。

我嚼著核桃塔一邊想,有生活感的人,拍有生活感的電影。真好。


圖片來源:英兒工作室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