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想像自己基本生活上的需求權益被剝奪甚至是壓迫嗎?看台大跨性別學生在學校裡爭取住宿權益遇到的難處。

台大近期發生跨性別女性小妤(化名),申請轉宿卻遭校方刁難的案件。當初住宿組以跨性別者轉宿「需經醫院鑑定」、需「自行尋找三名室友」,且「自己或室友不論是否滿二十歲都須家長同意」等項帶有歧視意味的規定要求小妤需全部滿足才可成功轉宿。

小妤依照校方住宿組所提出的要求,耗盡心力完成上述條件,甚至為此被迫出櫃來尋找室友。然而,4 月 11 日此案件遭台大高層行政團隊相關會議否決,不予通過其轉宿申請。5 月 9 日,台大行政會議更二度決議,明白規定未來將以「生理性別」作為學生住宿的劃分標準,無視跨性別者宿舍空間的不友善。

小妤認為,她就是一個「普通」的女生,住在男生宿舍的她必須努力遮掩自己「女生」的身份。長期以來,小妤的宿舍生活飽受壓力,生活也相當不方便。

臺大行政體系多次違背既有承諾,否決小妤轉宿申請,事後又未經妥善管道及會議程序,逕自決議以「生理性別」作為學生住宿標準,造成當事人多度傷害。學生會長呂姿燕表示,希望將校方將相關問題制度化、並同時協助個案。台大學代會也也於 5 月 2 日發表聲明,呼籲校方應遵守當初與同學的承諾,積極協助因性別認同而處於弱勢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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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高層缺乏性平意識 決議以「生理性別」作為宿舍寢室區分標準 無視跨性別者處境

根據 5 月 9 日第 2948 次行政會議有關跨性別者轉宿一案之討論,會議決議如下:「同意於學生宿舍成立性別友善區,同寢室須為生理性別相同之室友,由學務處訂定相關辦法,經學生宿舍生活自治會等相關會議通過後實施。」

根據列席該次會議的數名與會同學,轉述 9 日會議上的情形,校方高層在此一事項討論的過程中,相當缺乏性平意識,使他們感到非常不舒服。

與會同學說,當天包含校長、多個學院院長,對於跨性別同學轉宿一案相當不以為然:不僅多名學院院長,譏笑學生團體,只是想透過跨性別轉宿等理由,想藉此來包裝自己想要讓「男生女生可以住同一間宿舍」的私慾。校長楊泮池更在會議上反問學生:「如果讓男生女生住在一起,懷孕了怎麼辦?」整場的討論中,校方完全劃錯重點,無視跨性別學生面臨的困境。

學生團體質疑,該項決議雖同意學生宿舍成立性別友善區,但相關規劃與時程在會議中都沒有討論,決議可能淪於形式;此外,要求同寢室須為「生理性別相關之室友」,也根本沒有解決跨性別者日常生活的困境,仍強迫他們必須與「異性」同住,根本與現行制度沒有差異。

小妤事後受訪時也表示,她對於校方屢次侵犯她基本住宿權益的行為感到相當無奈。校方多次透過校級會議「粗暴處理此一事件」,小妤感嘆,當初住宿組所開出的歧視條件「還比現在這樣完全沒有轉宿機會好」。

小妤反駁,楊泮池校長所謂「跨性別者可能懷孕」一說,根本是無稽之談。她表示,現行「醫學認定」對於跨性別的規範相當嚴苛,光是拿到醫院「性別認同障礙(Gender identity disorder)」的證明,就須經過一連串長達兩年的精神科醫師鑑定,而這些人也都會服用賀爾蒙激素來治療,根本就不能跟別人懷孕。況且,學校對於學生懷孕也無權干涉。校方高層的討論,小妤表示,這些討論「只能凸顯他們缺乏同理心的那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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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妤:我希望別人把我當作一個普通的女生,我不想被迫讓自己裝得像男生一樣

在這整起事件中,小妤描述,校方只把她當作一個「來亂的人」加以看待,但她在過程中真實所遭遇的困難,從沒有人能好好聽她訴說。

小妤在受訪時表示,要理解跨性別者,其實沒有那麼困難。簡單來說,跨性別者就是「被指定的性別」與「自己的性別認同」有所差異的那群人。小妤認為,她雖然學籍上的性別,與自己心理所認同的性別不同,但她想得很簡單,就是比較希望別人被當作一個「普通的女生」來看待就好,不是什麼「跨性別者」,也不是什麼性別認同的弱勢。

或許我們可以從這樣的角度來切入同理小妤:想像你自己身為一個「普通」女生,你被迫住在男生宿舍裡,那會是什麼樣的感受?

小妤說,住在男生宿舍的她,在在生活上和精神上,長期以來都飽受壓力。她就像是一個「女生」一樣,從衛浴設施開始,就必須擔心害怕在一個充滿異性的空間裡,自己可能會走光;她也需要擔心自己的貼身衣物清洗與曝曬,不能被別人發現;他必須隱蔽自己是一個「女生」的身份,在外出時穿著相對中性的衣服,並把頭髮剪短等,來「假裝」自己是個男生。

又同時,由於她在日常生活中,都以「女性」的身份來面對身旁的朋友,幾乎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實生理性別,因此當問及通訊地址,她不曉得是否該填寫「男生宿舍」?她又該如何向人提起這件事?

這些規範相當困擾著她。於是,躲避他人的目光,成為一個遮掩和隱蔽的人,就成為了她的日常。

因此,與其將小妤說成一名「跨性別者」,不如將她視為一個女生,但是一個必須「天天假裝自己是男生」的女生。小妤表示,她雖然在學籍性別與生理性別上有所不同,但對她而言,她其實就和一般人們所想像的「普通」女生一模一樣。她也有自己的隱私、也有自己想要的生活,更希望以「女生」的形象生活。

對小妤來說,「生理性別」正是她的隱私,而也正是她非常不願意向他人出櫃的原因。因此,當面對學校的粗暴對待,她也很難直接站出來為自己的困境發聲。這使她陷入了更為複雜的兩難與矛盾。

轉宿過程的痛苦誰能看見:被迫向七到八間女宿出櫃,最後卻徒勞無功

因此,總是以一個「普通女生」形象出現在朋友面前的小妤,大多數她的朋友,當然也從來都不知道她的真實生理性別與作為「跨性別者」的身份。為了前述提及的住宿組所開出的轉宿條件,即要求他要自行尋找室友,並取得這些室友家長的同意書,小妤也只能鼓起勇氣,透過向住在女宿的朋友,甚至是許多陌生人「出櫃」,來說明自己希望申請轉宿的需求。

小妤要轉入女生宿舍的第一步,就是她必須先找出女生宿舍裡面,有哪些房間「剛好」有畢業生要離開宿舍,她才能進去填補空缺。接著,在這些剛好有畢業生要離開的房間中,小妤又必須透過朋友或是自行出櫃的方式,一間、一間的問到這些人是否願意接納她,以及這些人雙方家長的同意,且不論這些室友是否年滿二十歲。

小妤說,她為了滿足住宿組的轉宿條件,只好向七到八間女生宿舍的朋友及陌生人出櫃,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一間宿舍,且三位室友的雙方家長都同意了這件事。這過程耗費她數個月的時間,並且必須不斷尋找、出櫃,這對她來說是一個相當痛苦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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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過程中,她同時必須擔心這些朋友,可能會因為不理解跨性別者,而將她視為一個「欺騙者」,長期以來隱瞞了自己的「真實生理性別」;另外,她也必須承受相當大的心理壓力,來向朋友甚至他們的家長來徵得同意。

經歷漫長的尋找,小妤終於在 4 月 6 日蒐集完這些室友的家長同意、備妥一切住宿組當初開的條件,住宿組也為此打電話向這些室友的家長去做最後確認,並將「特殊需求轉宿報告單」送交宿組。

但欣喜不到數日,住宿組卻在 4 月 11 日,又向她告知轉宿失敗,理由是以跨性別者「可能會造成抗議」、「可能會發生騷擾」等缺乏證據的理由來拒絕。在這期間,小妤所付出的努力和痛苦,全部化為烏有。她耗費了多少力氣,終於找出一間女宿願意接納她,但學校卻只以一些沒有根據的簡單理由,斷然違背承諾。

事後,小妤更需面對許多心理壓力。除了自己被迫出櫃的痛苦之外,她更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那些為她努力說服家長同意的朋友,更害怕這些朋友感到「被耍」。對於小妤的二度傷害,學校事後也不聞不問。

小妤說,她是一個不太會表達情感的人,這幾年內心的糾結和過程中的困難,也因為她多數朋友面前沒有出櫃,不知道能跟誰訴說。這些都是小妤的真實困境,然而,在學校眼裡,她卻只被化約為「想住女宿的男生」,甚至在會議上污名化跨性別者,令她難以忍受。

校方說詞反覆 以高層行政團隊相關會議否決跨性別學生的轉宿申請

暫且不論這些條件是否合理,或許許多人會不解,究竟為什麼學校住宿組,在4月6日前,都同意她用「醫生診斷證明書」、「家長同意書」及「宿舍室友雙方家長同意(不論是否成年都需要)」等證明的方式,來申請轉宿,卻在 4 月 11 日時改口否決他的申請?

對此,住宿組組長李美玲稱,當初會讓小妤填寫住宿組「特殊需求報告單」,並附上相關文件證明,是因為過去也曾有跨性別者以此方式成功轉宿的案例。但由於前一個案例,距今時隔數年,詳細情形李組長表示不清楚,只知道住宿組一直以來都有此不成文的規定。

後來之所以又改口否決了小妤的申請,李美玲稱,這並非住宿組的決定,而是在文件上交之後,又在 4 月中旬被動收到「高層主管會議」的決議通知,表示這個「特殊需求」不予通過。

李美玲拿出住宿組「特殊需求報告單」,說明整個程序流程:如跨性別同學若想要申請轉宿,則需透過「經辦人」、「主任」、「秘書」、「副學務長」、「學務長」等人,一層又一層的同意。根據李美玲的說法,住宿組是同意小妤轉宿的。也就是說,這個案子是被「比住宿組更高層」的學務長等「一級單位會議」所阻擋。

但查閱目前台大校內的法規制度,並沒有任何法規,說明「特殊需求報告單」須經由某些特定會議做出決議。且根據李美玲的說法,特殊需求轉宿單的簽核,過去並不需通過特定會議議決(如金山、萬里地區學生申請特殊需求住宿,通常都未經過該「正式會議」議決),因此若依照住宿組組長的說法,此一會議根本無權管轄這些案件、也沒有正式明文的效力。儘管學務長確實有權限否決此一申請,但小妤的案件確實在不合常理的會議程序中遭到否決。

對照學生會、學生代表與性別相關社團,與學務長陳聰富面談討論此一個案的過程中,學務長也明確表示他的立場,就是在他任內,「不可能」同意任何生理性別為男性的同學,轉宿至女生宿舍,反之也是。

在言談的過程中,學務長仍舊無法突破「用生理性別劃分男女二元性別」的觀念,他一再強調其他同學可能會不滿,以及跨性別同學可能會有騷擾異性的可能(編註:對跨性別者而言是同性同學),而堅持拒絕任何提議。

「我們是覺得讓一個生理男住進女生宿舍不妥,原因是因為宿舍一棟那四百多個都是女生,最重要是他們那是共用衛浴,如果別的同學看到(跨性別者),他們不會覺得怪怪的嗎?」陳聰富也在言談中,透露曾經在「開會時」討論過處理跨性別者轉宿一事,也間接證實李美玲的說法。

住宿組:未來不會再向學生說明有跨性別轉宿的相關規則

李美玲在受訪時認為,跨性別轉宿應儘速制度化,由於住宿組是二級單位,雖無決策權,但若制度化對於住宿組而言,較容易處理未來的跨性別者轉宿,因此希望學生自治團體可以與住宿組討論詳細方案。

然而,在訪談的過程中,李美玲也表示未來將不再向學生承諾可用「醫生診斷證明、家長同意書、室友家長同意書」這些流程轉宿 ── 但這也代表著往後不再有任何轉宿的辦法(即便現行方式是惡法)

但如果跨性別同學經濟可負擔,住宿組表示,還是會讓學生優先轉宿到 BOT 男生單人房。不過,對於是否能「毫無障礙」的通過申請,住宿組表示他們還是沒有最終決定權,仍需由學務長最後簽核蓋印才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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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而言,特殊需求轉宿目前因為無法治,是否通過申請,以及審查條件為何,均為相關經手人的個人意志,對於跨性別者的權利有相當大的影響。

來自行政官僚體制與一顆「印章」的壓迫:跨性別者的未來在哪裡?

在官僚行政體制與那顆「學務長」印章的面前,小妤正是那個被壓迫的學生:當握有印章的行政高層,用簡單粗暴的方式對待跨性別者,而看不見任何弱勢者的真實處境時,只要任意的一個意念,就得以抹煞跨性別者為了轉宿拼搏半年的過程。

小妤鼓起勇氣出櫃、從欣喜完成自己的轉宿申請,到最後慘遭斷然拒絕:一張轉宿申請單,印上的是她的痛苦與血淚 ── 轉宿單的最後一個格子殘酷的告訴她:往後,她仍必須被迫繼續住在不友善的宿舍環境中。

那些缺乏正式效力的會議結論、那張印章沒蓋滿的申請書、那些違背承諾的行政體系,正是小妤,以及校園內其他跨性別者,面對學校行政體系壓迫的真實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