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迷專訪伍佰,談創作之於人生態度。伍佰出版第四本攝影集,無論是何種形式的創作,他都秉持原味的漂丿。伍佰很紅,卻也紅的格格不入,一切,都是因為他想過一場有血肉的人生。

伍佰,儼然是時代搖滾樂的符號,這個名字超越了一個人所能承載的意義。想起伍佰,你會記得他寫的情歌又狠又爽快,他用搖滾樂轟出時代裡離群的人。強悍的草根性、狂野的浪漫,伍佰曾說他的台語歌氣質有一種香味,如今在他的第四本攝影集中,我也能聞到那樣的野花香。

在音樂之外,伍佰用攝影作為通向世界的另一種渠道,2003 年開始攝影至今 13 年,伍佰第四本攝影集《在城市的時間裡輕輕滴淌而下》以台北日常掀開城市風景,依循他浪人的眼光,去觀看城市的裡外。

走進人群裡,看見離群姿態

第四本攝影集,比起前面幾本的狀態更有向外的意圖,伍佰說:「第一本攝影集都是風景,第二本有很多城市的故事,第三本是台北累積很多年的樣子,都是生活剩餘的紀錄。這本是從 instagram 建立起來的,我匿名發了兩年多的照片,交到世界各國的朋友。我的心態是想介紹給世界台北的樣子,用這樣的起點在拍這些照片。」

這兩年,以背向伍佰標籤的身份攝影結交了許多國外友人。對伍佰來說,攝影的載具或構圖不同,但故事不會因為器材發生質變。全書以黑白攝影為重,很有他強烈孤絕性格的意思。

「載體不同了,用手機,拉近了被攝者跟我的距離,它更隨機、也更靠近。但是故事的本質不會變,就像我不會換了一把吉他就不會彈。」攝影集中,擁有更多人的姿態與表情,有些晃動、有些過曝,我問這些照片你是怎麼拍下的呢?他說有時會把手機放耳邊,假裝在搔頭,就拍下了:「可是很多時候,大家都不知道我在拍照,一樣低頭用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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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佰取材時,潛伏在城市人的隊伍中,翻翻攝影集,或許你生活的樣子,也在他的注目裡。

做創作,是不能想成就的

我問攝影帶給你最大的成就感是什麼,伍佰說從來沒思考過這件事:「這些不是成就感,它只是我找到另外一個出口,很多時候講話講不清楚,就用旋律、或用影像。我的出口除了旋律歌詞,又多了影像,同樣都是說話,寫不出來的話。」

寫不出來的話,伍佰說都像詩:「你會覺得我的照片像詩,有意境,模糊說不清,很多事你是讀不懂的,但就是一個生命的出口。」那些不能被輕易定位定型的,就稱之為詩意吧。

伍佰說擁有自己生命出口尤其重要:「或許,這就是你說的成就感。當你全心投入一件事,榨出來的果汁是很甜美的,哪怕是一點點,你都會覺得,哇,好滿足。但這只建立在你全心全力,整個人與身體都投進去。別人眼裡看來或許不偉大,但是對你來說,那是儘管一點點,都好滿足。」

魔幻時刻:舒服的東西,反而不好玩

許多人說搖滾樂手都有魔幻時刻,伍佰說創作的魔幻時刻「不是客觀的狀態發生什麼事,而是你自己主觀的狀態是什麼。」

「身體的不舒服、拍得滿頭大汗,那種全心投入,讓『我』不見了,因為我已經跟拍攝的那個東西在一起。」做音樂就跑進音樂、拍照就跑進景觀窗:「當你真正在裡面,你發現什麼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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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燥熱的天氣所拍攝下來的畫面,就可能多了無以名狀的毛邊,而不單是光影的變化。又比如完全氣不透的朦色天空下,悶熱溼透的身體;或者是安靜到可以聽見溼寒微風吹撫聲音的詭譎時刻,那令人覺得不舒服的冽風,也就是說在攝影時,所謂『舒服的東西』,反而不好玩!」

在那些屏氣凝神的專注裡,真正的投入,讓你不在意外在環境,不計較得失,不在乎結果,伍佰談魔幻時刻:「在我把自己放進去時,就一直有東西跑出來,我曾說過寫歌很像跳進一口井,一直往下掉,一片漆黑裡什麼都是救命繩索,你就會一直抓,五感就會全開,什麼東西都是你的線索。我在錄音室好幾次有這種經驗,聽唱出來的東西時,配著錄音室的黃色燈光,襯著音樂,在檢查哪個字唱得不好,居然有字跑出來,像字幕一樣在我眼前的畫面。」

所謂的魔幻時刻,在你著迷在一個連自己也無可自拔的狀態裡。

「你只要全心投入,一路上都是 magic moment,到處都是盛開的花朵。」

創作不是諾亞方舟:我是歌手不是歌星

與其說他是音樂人或攝影者,我更覺得伍佰為藝術服務。伍佰從不覺得自己是攝影家,就像他從不覺得自己是歌星,而是歌手,他是為專業服務的人,他是誠懇拿出真實的人:「創作者沒有那麼偉大,其實大家認識我是因為我是名人,看到我不會說啊他是攝影者,會說,他是伍佰,我不會以攝影家自居。」

「我不把創作當作諾亞方舟,我只覺得我們都在尋找生命的快樂,有人透過賺錢、有人透過玩耍、有人透過運動、有人透過寫作。我會喜歡找出來我在想什麼,然後給別人看,看到別人的共鳴,這就是我的快樂。」

「這件事我本來就在做,有人看到我在做這件事,跟我簽約,那個人就是唱片公司跟出版社。」我為他的理直氣壯笑了出來,喜歡這麼天經地義的事,被我們的好奇心搞得好複雜,伍佰也笑幾聲,他的笑點總是座落在為我解釋一番後的那一聲:「這樣你懂了嗎?」

這樣你懂了嗎,大概是一種伍佰式的無奈,我們這些人更像外星人,他要用很多翻譯來跟外星人溝通。這樣的他看起來經常孤獨,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能明白他的不妥協。

我再再想起,他說我是歌手不是歌星的正色,這樣一件簡單的事,這些外星人怎麼做不到?

不自由毋寧死

伍佰曾談過,攝影讓他討回一些失落的東西,我問那個東西是什麼,他說就是自由啊:「自由,自由是掙來的。我要把它要回來,藉著攝影,可以自由。做音樂更當然了,我就是因為音樂,得到自由。」

伍佰給了市場自由的音樂,這個名字還給他不自由的人生,從一個混在路上沒人看一眼的路人,到一個人人熟知的名姓,他不願低頭:「從一開始,就不是唱片公司主導我的音樂,我想出台語就出台語,我想出國語就出國語,一切都是我的自由,我決定我要過什麼樣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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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佰說著,我覺得這樣的自由對他來說多麽可貴,窩藏在人群裡,是背著「伍佰」包袱的姿態:「我拿著相機,在人群裡,如果沒有相機,我什麼理由在那邊鑽來鑽去?那個自由是我藉著攝影去跟人群接觸,也因此照片多了一份自由感。」

伍佰是一個太過自由的人,什麼場合他也不願作態。我如果說欣賞他的照片,他就說聲謝謝,我空白了太久,急著想補一句話時,他發愣的眼神又亮起來、回答問題,伍佰過去說過很多次,他思考一直飛躍,我很好奇那些常人難耐的等待時間,他是不是神遊世界一回了。又好幾次,覺得無聊了,他就說「所以呢」,聽我的話聽得入神,他停頓五秒,回答「是啊」。

伍佰的漂丿,不證自明。

過一場有血肉的人生:活著,就是自己對抗

伍佰從攝影社群裡得到對生活的認同感,他不擅長與人連結,但是他喜歡共鳴:「我拍路邊的一朵花,原來你可以看見不同的觀點,我喜歡這種連結,而且這是有生活感的,沒有血肉的東西不會持久。」

「我希望我拍的東西有血肉,跟我的歌一樣,搖滾樂就是要有血肉。」

什麼是血肉?血肉是可以感覺到生活的痕跡,可以擁有痛癢。伍佰說:「所以我喜歡公館,而不是信義區啊。我很喜歡公館的街道,那裡的氣味有生活的痕跡。很有台北的感覺,老舊的公寓,每一間都很有主人帶出來的擁有感。」

伍佰說我不混東區的,要解讀自己用什麼姿態活在台北,可以是:「Inside the city, outside the city. 在城市裡,也在城市外,是我對台北的角度。」

「我覺得面對不同的城市,不在於環境外在,而是自己狀態。跟什麼創作阿文化啊都無關,其實從頭到尾,我的敵人就是我自己,我面對的人都是我自己。」活著,就要與自己對抗。那是伍佰式的戰鬥,一如他對待創作的執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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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一場有血肉的人生,是去直視生活的很多脆弱。伍佰特別喜歡攝影帶來的意外,因為那都是一種不完美。伍佰鏡頭下常拍美女看板跟斑駁的牆,大概也是這種意思,一個美女跟很舊的城市交疊在一起,被時光折舊了,他說你不覺得很迷幻嗎。

 
圖片來源:《在城市的時間裡輕輕滴淌而下》

「人生本來就不完美,不完美就是實際的生活。像攝影過曝,或光影的瑕疵,就能得到生活感。生活感就是來自小小的不完美。」

「你說的不完美,是最自然的狀態,誰的生活完美啊?」他鐵口直斷人生本來就沒有完美,想了想又說:「金城武可能是吧,因為他長得那麼完美。」他話說完,哈哈兩聲想來覺得好笑,我也跟著笑了。

漂丿是什麼?你自己去翻字典

他從吳俊霖變成伍佰,很多人說過伍佰的傳奇,是從擺攤小弟變成傳奇搖滾歌手。伍佰說:「我也只能這樣,做別的事我沒有魅力,做其他事,我只會搞砸。」

一貫的「漂丿」是他決定自己活著的形狀,你說他本土或是草根還是雅痞,伍佰一概不理會:「漂丿就是漂丿啊,你自己去翻字典,哪有什麼定義,我就是瀟灑跟自我啊。」

漂丿是一種氣味,使他的音樂或攝影都有一種毛邊般粗野的美感:「在收音機裡你聽歌,如果突然聽到我的會嚇一跳,跟別人的都不一樣。但是它是很紅的歌喔,聽起來還是不一樣,我好像是收音機的一份子,但又不完全是,是因為我很自我。」

「所有人做音樂,都是想要變成音樂人的一份子,我認為我應該做另外的東西,不是屬於『他們的一份子』,你應該去做完全沒有做過的東西。」人生何必重複,他說這就是自由的行使:「因為沒人做過,所以你怎麼做都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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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面迎擊那些受傷

很多人覺得伍佰的漂丿是土地的意識,也有人質疑過伍佰不出台語專輯是不是變了,他老話一句,我想出什麼,就出什麼。「一個很有情感的人,對於他來的地方的一切,都會有情感的去看它。這並不是什麼土地不土地,因為自己的根,你有你自己的角度與方法,有自己的濃烈跟養分。」

「你說我特別土地嗎,我覺得也還好,我只是希望活得有血肉一點。」

所以伍佰的情歌是鋼鐵、是生猛,我問血肉裡的疼痛,你如何處理?他說“ no pain,no gain. ”

「所以我很喜歡摔角,摔角是一種正面迎擊,敵人來了你不能跑,跑了就不好看。做好最好的準備,正面迎擊。」

我說那受傷了呢?他說所以要做好準備,我固執又問人生不可能避免受傷,他俐落說:「正面迎擊那些受傷。」

回去翻了字典,漂丿兩個字找不到,想想好像有點笨,漂丿的活字典已經坐過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