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中性」作為理解兩性之外的出路無法達成平權,而平權又離真實的平等還有一段路。然而,透過多元共融心態的養成,我們可以一起走向真正的平等!

文|紀寧

我很不想要寫「平權」這兩個字,所以用了「平等」來代替,但這篇文章確實是要談談已經被快銷式傳播媒體喊到快要失去號召力的「平權」議題。

為什麼不想用「平權」?不知道大家是否留心過「權」這個字所代表的社會意涵?相較於「權力」,在這裡解釋為「權利」,應該是更為合適的。但無論前者或後者,都離不開「分配」這件事,有分配,就有主動與被動──「掌權者」與「被掌權者」。

比起同世代的年輕人,我可能算是與快銷媒體有點脫節的人,潛意識裡或許也對於這種總是有點「肉麻當有趣」的自媒體創作形式不那麼認同,因此並沒有太常遊走於 YouTube 這類平台。

在這樣的前提下,若純粹作為一個觀察者,我的觀點定有所偏頗,所以本文我想同時以當事者的身分,藉由分享自身成長過程中的「實測」經驗,提供其中一個切面的想法。

當然,對於這個議題,目前仍然存在很多不同的聲音,能夠聆聽異己,也能堅定自身立場,是共融最好的狀態──你有絕對的選擇權,可以認同或不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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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媒體時代,鍵盤敲一敲就可以定義他人

基於工作需要,我還是關注了一些當紅的自媒體創作者,以他們為支點擴散出去的大數據範圍,也會經由各種推播管道無意間進入我的視野。

最近,我被推播了一位名字有聽過,不過對於其人一無所知、或許曾在誰的影片中看過但未留下具體印象的創作者。然而,我竟是以「性別疑雲」這種詭異的角度認識她的。

我想我只要寫出下面的內容,就算不指名,知道她的讀者一定也一看就知道;但還是想強調一下,她是誰並不是這篇文章的重點,因為這不是她一個人的例子,也是我的例子,更是成千上萬例子聚合成的社會現象。

只是從這些具有公開性的內容導入,我想是比較能夠引發廣泛思考的。聽到這些內容的當下,除了以旁觀者的角度感到一陣難以描述的不捨外,作為某種層面上的當事者,我心中也有多年來不想深究的記憶被震盪開來。

短短時間內,我便將頻道至今大多數的影片看了一遍,然後驚訝地發現,這些內容可以說是定時定量出現在影片中,從早期認真的回應,到後來自嘲式的業配台詞都有。其中表達得最詳細的,是一支專門回應觀眾留言的影片。

(以下文字取自該創作者YouTube影片,稍有經過節選和編整)

「我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多人不知道我到底是男生還女生。我就直接講,我是女生啊,我就是女生。我看起來就像個女生吧,只是頭髮比較短。」

「不會因為被問而感到冒犯,可是有時候有些人就會比較沒禮貌,他們就會說:『欸男的女的?』我就會覺得,你是在買豬肉嗎?『要公的母的?』」

「看到一整排這樣的留言還是會覺得,是不是我自己的影片做得不夠好,才會讓觀眾看完影片,只想知道我的性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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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例看似狀況相反、實際上卻是出自同一種「無知」。長久以來,「很女生的女生」是我被深深賦予的認同,曾經也順理成章地成為我對自己的認同。

父母生給我了一個在大眾審美中或許算是還滿能被喜歡的外表,隨著年紀漸長,明白更多人際關係現實而勢利地運作後,透過他人的目光和言語,我慢慢意會到,自己在成長過程中因此得到了一些無形的方便、寬貸和溫柔。

然而,意會到「原來自己有被這樣『不公平』優待啊」卻為我從十幾歲到二十出頭歲的這一段時光,帶來了不曾設想的內傷;而在自我治癒的過程中,或許也滴水穿石地改變了我對「性別」,以及與之綁在一起的「性別認同」、「性向」的許多想法。

種下「必然」的種子,常常會長出「不然」的果實

十幾歲的時候,我做了一個惡劣的實驗。

這麼多年來,這件事始終會偶爾地晃過我的腦海,並沒有隨著時間遠去而淡忘過;但我也清楚,自己一直在設法淡忘它。倒不是有什麼很戲劇化不堪回首的理由,單純就只是不想讓它勾起我的迷惘。

關於背後的動機,直到這一兩年我都還持續在和過去的自己對話,逐漸理出了一個脈絡,並從這個脈絡中找到一縷更真實的情感。

小時候似乎總喜歡用「喜歡誰」來當作和別人交換祕密的主題,有一次我和我的好朋友又在嘻嘻鬧鬧地逼問彼此喜歡的人。

「如果我跟她說我喜歡她,會怎麼樣?」不知道為什麼,當時這個念頭從我心中竄了出來,我居然非常認真且強烈想要實驗看看究竟會發生什麼事。

於是我真的這麼做了,我看著她,我說:「我喜歡妳啊」。從那之後,她不再和我說話,接著班上就開始傳出我喜歡女生的謠言。而更後面的事情,以現在的眼光看大概算霸凌吧,沒有身體傷害的精神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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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幾歲的那時,青少年之間對於同性議題的氛圍,仍包覆著一層曖昧與保留的面紗,還沒有像現在一樣能夠侃侃而談;至少我所感受到的,是質疑中帶著一絲恐懼的眼光。

直到我再也受不了,我去向她鄭重道歉、自首那只是一個玩笑,並且後來和班上一個男生交往,這個實驗終於表面上落幕。有了那之後到現在的人生經歷,我才能很坦然地說,我確實喜歡我的朋友啊,只是「喜歡」不是只有指涉著「性向」的那一種。

二十出頭歲的時候,我做了第二個實驗。為了論述方便,以下用語會非常刻板。

客觀上來說,我確實一直都是以非常「女生」的形象示人,因此只要和留著「男生」短髮的女生要好,就會開始被當面詢問或背後探聽──「妳們是不是那種關係」。

我一直都很好奇,問這個問題想要聽到的答案,會是:「是,她是我的另一半。」、「沒錯,我喜歡女生。」或者「我喜歡的是男生啦。」哪一種類型?對於這三種答案的期待,反映出的是完全不同的發問立場。

這個問題的關注點究竟是「是不是有另一半」,還是「是不是喜歡女生」呢?我決定再度以實驗來驗證我的猜測。

我剪去從小到大一頭「女生」長髮,變成徹徹底底的「男生」短髮,連鬢角都推上去,兩側也剃光了。事情果然出現了和我意料中一模一樣的發展,我的角色瞬間和之前那些「我的另一半」對調。

從「可能是雙性戀」,變成了「同性戀」──難道只因為我的頭髮,從長的變成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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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寫出來,大家看了應該也會發笑,覺得哪裡有這麼膚淺的推論。但人真的就是這麼直白的動物,就是用這些最淺顯易懂的指標在判斷萬事萬物的。然而,理解到這一點,卻反而破解了我的迷惘。

我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做這些實驗,明白自己想要反抗、想要掙脫的心情,以及究竟要反抗和掙脫的是什麼。

那就是,「女性」只是我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樣貌,並不能指涉其他任何事情;一旦被指涉到其他事情上,它就是一種強加的認同──不管這種認同是看似對你有利、還是間接傷害著你,它都是強加的,都是可以被脫下、應該被脫下的。

每個人都要政治正確,「中性」儼然成為「平權」下的新標籤

我想也不全是因為同婚法案通過吧,法律對人的思想向來只有最低限度的約束力。但從我十幾歲至今,也不過十年的時間,社會風氣確實已經一百八十度扭轉成現在「感覺好像」多元平等共融的樣貌。

別說質疑和恐懼了,僅僅是流露出不接受、不支持的立場,似乎都會默默落入政治不正確的指控。但當每個人都要政治正確,根深柢固的思想卻無法真正扭轉時,許多走在模糊地帶的「中間」用語便開始浮濫,例如「中性」,就是最隨處可見的例子。

「中性」到底是什麼用詞、代表什麼意義?因為已經有「男性」和「女性」這兩個分類,所以不好明確歸類的都稱「中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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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文字遊戲,重要的也並非這些社會性名詞,而是當這些詞彙、這些稱呼,從每一個人的口中被說出來時,隱含著什麼樣的心情和態度。走在「中間」,是一種過渡性的做法,得讓社會全體以更加和緩的步調跨進下一個思維;過程中幾經陣痛那是必然。

既為必然、目前也還在痛,「正確包裝」這種皮毛式的修正大可不必;將力氣花在心態上的多元共融,才是社會終有一天共同撕去標籤、邁向平等的踏實作為。

而真正的平等──我想就是,至少在社會議題上,不再有「掌權者」與「被掌權者」,我們不再高喊「平權」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