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社會總是將「性」作為禁忌,時常避談必須要被理解的事情,但你要曉得,身體是你自己的,沒有人能夠幫你決定。當你遇到侵犯和騷擾,讓我們勇敢拒絕,對自己大聲說:「親愛的,這不是你的錯!」

文|林方清

那年夏天,我在網上偶然結識一名男性網友。他替我平淡無味的生活製造了生機,漸漸的,我們之間產生奇妙的化學變化,他說喜歡,稱讚我美。

沒有人像他一樣,那麼堅定地說我美,我不禁沉浸美好的語境之中,他以文學觸碰我的身體,我不知道這代表什麼,嘗試拒絕,隱約覺得怪異,最後我模仿他做了下去。

他說:「我們躺在柔軟的草坪上仰望夜空,我用溫暖的手掌,撫摸妳細嫩的大腿,肌膚光滑如絲,我掀起妳的白色碎花裙,撫上妳的酥胸,妳的紅瓔在我口中挺立。」

「我吻妳,妳好漂亮,如果不會,我可以教妳。」


圖片|Photo by Sydney Sims on Unsplash

這個語境,是精美當中混著一絲噁心,精美是經過雕琢後的言語,噁心是在年齡差距下畸形產生的變態慾望。

我享受這個浪漫語境,隱約之中也察覺這並不符合邏輯,也不符合倫理,但我陷入了他的思想結構,在結構裡頭,我感覺漂亮完美,且用心被呵護,被愛意包裹。

我的心靈太貧瘠,活在一個連旁觀者也看似幸福的家庭,關係和樂,經濟不至於匱乏,父母思想也開闊。客觀來說,活在一個還算不錯的人生,成績不錯、朋友也算多,偶爾參加比賽,也能順利抱回獎牌⋯⋯,但我沒有因此得到心靈滿足,即使我已經擁有許多他人渴求的一切。

我內心的空虛無法就此填滿,這是一種奢侈的空虛,我沒有學會愛自己,於是我用他更多的愛來試圖填滿自己,最後我溺水了。

理解自己:「看起來過很好,實際上內心很空虛」是什麼讓我們失去了愛的能力?

「他發現社會對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強暴一個女生,全世界都覺得是她自己的錯,連她都覺得是自己的錯。罪惡感又會把她趕回他身邊⋯⋯。」林奕含在書中這樣寫道。

這段關係持續了半年,隨著時間流逝,怪異感逐漸加重,我感覺有些噁心暈眩,開始醒悟這是一段不健康的交往關係。我知道這件事情是充滿羞恥、骯髒、禁忌的,知道這不能說,也不能被展示。

我知道我在承受什麼,也知道我在面對什麼,但我不知道以愛為名的前提之下,他應該如何被定義?我不知道在虛擬書寫的世界裡,他又該如何被定義?

於是,當我真正想要呼救的時候,我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更不知道如何歸咎這段關係的責任,彷彿事情是從「我」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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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幸的是,罪惡感並沒有將我推向他,反而是將我推開。

我試圖不去想、不去看,嘗試關掉訊息通知,起初我仍然會忍不住回應查看,對他的依賴感也始終存在,他似乎覺察到了我的冷漠,起初關心,再來是變得著急,他越發著急,我就越能感受到他抓緊我手臂的重量。

我對疼痛開始有所感知,手臂留下鮮紅的指痕,然後,這些痕跡出現在我的脖頸,我感覺窒息無力,恐懼在我的心臟鑿孔,最後我選擇封鎖他所有聯絡方式,從那個時候,才開始得以呼吸到新鮮空氣。


圖片|Photo by Romina Farías on Unsplash

社會上定義的性侵,是實質性的插入, 那麼「文愛」對於那些造成的傷害算什麼?

客觀以大眾角度觀看,我的痛苦遠不及思琪,我沒有受到實質性侵,我逃了出來,沒有為此罹患精神疾病,甚至覺得有些可恥,我竟然沒有付出「看得見的代價」。

如同林奕含所說的那句話:「當你在閱讀時,感受到的所有痛苦,那都是真實的;你感受到的美,那也是都是真實的。」

文學擴大了我的感官,閱讀她寫下的文字同時,我的腦海是有畫面的,所有情感和感官,透過巧妙的文字被無限放大,那些精美的語言之下,她描寫的動作直擊我的心臟。

我的記憶裡,沒有思琪所看見的環境,更沒有細碎的壁紙花紋,是一個較為寬廣的世界,但它是碎片狀的,我記得床的皺摺、微風的觸感、草地的濕潤,還有咖啡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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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說,我的痛苦並不亞於思琪。

但是這麼說,是否不太正當?因為痛苦根本不該比較,也沒有辦法進行比較。我沒有經歷過思琪真正的傷痛,儘管我能感受到她蒙受巨大的痛楚活著,但我依舊無法承受那份痛苦,拿著痛苦比較是殘忍的。

思琪的母親這樣說道:「騷」

我難以想像思琪在遭受母親批評時的痛楚。

這個社會缺少了「尊重」,尊重不同性別與性向的人,尊重伴侶、家人,還有朋友。尊重陌生人,尊重和我不一樣的人,尊重那個敢於發聲的受害者,「尊重」才能讓我們逃離偏見。


圖片|Photo by DAVIDCOHEN on Unsplash

學校提供了好多性侵害、性暴力防治的宣傳。

他們透過簡報提倡著「不可以」,上面有各式各樣的宣傳影片,告訴我們,遇到這一切並不是自己的錯,告訴我們提防身邊的人,用隱晦的方式告誡聽眾,說:「這樣不可以!」

當我走出學校,社會與簡報上標示的一切正好相反,社會箭靶指向受害者,連受害者都把劍插進自己身體,這是沒有靈魂的教育,深刻把性的禁忌性,刻進我們的血液。

當我聽到性暴力的防治宣傳,第一句話是:「我想你們都知道什麼是性侵害,什麼是性暴力,但是教育部規定要講,所以我還是要說。」

這些話讓底下的人哄堂大笑,這是一個可悲的事實,我們視宣傳為宣傳,沒有人真正意識到它可能會在我們身旁發生,沒有真正意識到簡報裡的社會,正是我們的社會,連演講者都沒有意識到「性侵」、「性騷擾」這些詞彙具有重量。

他在報告,而我在聆聽,這些詞對他來說輕如羽毛。

然而,唯有當我們真正感受到痛苦,才能從根本去矯正「檢討受害者」的風氣,我們才能真正知道錯的不是自己。

可悲的是,就算能矯正風氣,思琪仍以各種形式持續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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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Photo by Maxim Hopman on Unsplash

當你感受到思琪的痛苦,那些都是真實的,痛苦不會消失、不會痊癒,就算離開了環境,傷害依然存在,將以疤痕的形式,留存我們的肉身。唯有當我們學會「愛」與「尊重」,才能終止房思琪式的屠殺。

然而,縱然這個體系能得到新生,當時的思琪,也不會因此得到救贖。

隨著科技發展,各種交友軟體興起,色情廣告無孔不入,李國華那樣的變態流竄社會隙縫,從一個又一個的孔洞,鑽進我們生活,而這個縫隙正逐漸變大。

社交軟體越來越流行,我們該如何「避免」以愛為名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