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同志驕傲月,邀請同志與重要他人來場長長的對話,在生命旅途中,有高潮迭起,有細水漫流, 然而在這之中,總會有個他/她,為你拾起受傷碎片,從他眼中,你能看見最真實的自己。

專訪 Kiwebaby 與摯友麥基,聊聊友誼 10 年,彼此的笑料,彼此的忐忑,與彼此的成長。

下午兩點,雨後台北,散發輕盈卻懶散的氛圍,很適合來場午後的約會。

一席盛裝的 Kiwebaby(張承喜)與同樣以節目《大學生了沒》走紅的麥基,一前一後來到女人迷,開門請進,Kiwe 禮貌地說了聲謝謝,臉上還有初見生人的生澀,與過往在節目中大膽奔放的形象非常不同。

從參與《大學生了沒》至今,走過 9 年光陰,一路在螢幕前風風雨雨,才換來今天面對鏡頭的恣意。

回首 2015 年,Kiwebaby 仍是那個炙熱的少年,勇敢地,將女性的上半身,雕塑在自己身上,隆乳後,不避諱雌雄同體的身軀,他大方表述、拒絕框限,因為他終於明白,自己可以既是男生、也是女生,同時也是獨一無二的自己。

把真實的自己攤在陽光下,沒有什麼好怕

「我和麥基是在 20 歲參加《大學生了沒》認識的,第一次上節目,他就跟我說,有在無名小站上看過我的照片,我想他大概是蠻喜歡我的吧。」Kiwe 笑著調侃。

晃眼將近 10 年,從一起主持校園巡迴、南北奔波擺攤,情誼建立在朝夕相處。麥基憶起過往,20 歲的 Kiwe,人來瘋,魅力狂掃攝影棚,時常一腳跨上 16 位大學生的桌上,搔首弄姿,舉止張狂地盡情展演,看在麥基眼裡,只覺得這人好酷、好有趣。

談到「性別」議題啟蒙,麥基坦言,自己一開始確實沒想太多,也不刻意把 Kiwe 當成女生朋友,甚至常常開他性別上的玩笑,麥基回憶:「以前我們會去全台各地市集擺攤,Kiwe 都會女裝上陣,當時的我很喜歡捉弄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叫他『翔哥』,他常常笑著罵我,但後來我發現,其實他對於『翔哥』這個稱呼會有些尷尬,因為他就是一個女孩子。」

聽到「翔哥」,Kiwe 笑了出來,他說,現在的自己,其實並不那麼在乎「翔哥」這個稱號。

「自從公開出櫃之後,就非常接納自己的生理性別,會很想讓別人知道自己是個男生,才不會產生太多的誤會,畢竟,很多時候對方誤以為我是女生,一不小心戳破之後,最終受傷的都還會是我自己。我覺得,說謊的人通常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不如就公開自己的生理性別,比較不會受傷。」Kiwe 說,把真實的自已攤開來,開始變得不這麼令人懼怕。

走過性別認同的征途、對於愛的探索,一路上顛簸跌跤,有幸還是走到這裡。

麥基提到:「我常覺得他很勇敢、很特別。因為他不避諱展露自己真實的樣子,當年我們南北擺攤時,很常有跨性別、第三性的同學來找他聊天,分享心事,他常給大家鼓勵,當越來越多人能夠勇敢做自己後,性少數群體才能越來越被看見。大家會知道,我們無須因爲自己真實的模樣產生罪惡感、我們沒有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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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來到世上,是為了告訴大家:你可以成為你想要的樣子

對於現在的 Kiwebaby 而言,性別不是絕對的,他並不介意身分證上的性別註記,也不否認自己在生理上仍具有男性特徵,同時,也非常喜愛做為女生的自己。於他而言,性別認同如水流,天天都在流動,此刻的他,想更恣意地凌駕性別之上,去翻玩、享受不同性別與性別氣質帶來的樂趣。

他說,也許是自己曾因性別遭受太多不平等的待遇,所以想任性的反過頭來,仗著雌雄同體的身份,完成他所認知的自己。「我常在想,如果我們打從一開始就被歸類為正常人,不會受歧視、霸凌,教育也非常完善的話,真的有人出生時就厭惡自己的身體嗎?」他提問,彷彿與自己對話。

「以前的我,很想要變性,想完全地改變自己。但我發現,幾乎所有的演員角色、表演機會,都是因為跨性別的身份才可能發生,我希望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是為了告訴大家:你可以做你自己想要的樣子。」

接納自己的身體,花了整整 20 多年,回顧生命史,Kiwe 說,其實國小時便隱隱發現自己喜歡男性身體,國中時,就喜歡把貝克漢的全裸合成照壓在透明桌墊下。

說來赤裸,但直球的慾望,確實來得比性別認同還早,認識自己得花更多時間與氣力,還得克服恐懼,「高中以前,我根本不敢出櫃,因為當時班上幾乎沒有性少數,很怕自己被欺負,」直到十七歲那年,得了急性壓力症候群,從四樓一躍而下,在醫院住了將近一個月,才鼓起勇氣來問媽媽:「媽媽,你知道我是 Gay 嗎?」

媽你看,這是我男朋友!

這句話,從此刻他口中提起,輕如鴻毛,在比手畫腳和笑語中帶過,言談之間,深深感受到他極力地想要傳遞「這也沒什麼」的訊息,他指著手機,說當時自己亮出外國男朋友的照片,跟媽媽說:「媽你看,這是我男朋友,我是 Gay 妳知道嗎?」重重的話,他輕輕的說,任性的說,好似沒什麼地,笑著說。

「當時,我媽就跟我說,其實媽媽從小就知道了。我很幸運,在家人這塊,媽媽無條件支持我,甚至主動幫我介紹男朋友,但我知道,很多朋友是沒有辦法跟家人出櫃的,家人也常常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太能夠接受這件事。在家人這一點上,我真的非常、非常幸運。」Kiwe 說著,感受得到他的真摯。

他說幸運,媽媽始終是最替他感到驕傲的超強應援啦啦隊:「去荷蘭參加影展的時候,媽媽會把我的所有報紙剪下來,裱成框;去新加坡拍電影回來,媽媽開車來接機,幫我做國旗,寫大大的歡迎歸國,說你真是媽媽的驕傲。」母親的驕傲總是兩人份的,一是媽媽為我感到驕傲,二是我為讓媽媽感到驕傲的我自己,感到無比驕傲。

為自己感到驕傲,是信心的建立,是對於自我認同的肯定。說起母親,Kiwe 眼神裡有光,彷彿能在對方眼波中,看見自己閃亮的倒影,知道自己的迷人之處,也相信所有的勇敢皆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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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性別的探索,其實是從「渴望被愛」開始

Kiwebaby 不諱言,起初想當女生,除了自己本就喜歡女性化的漂亮東西,也跟同志圈的「拒 C 文化」有很大的關係。

「當女生和當 Gay 的差別真的很大,十七歲的時候,因為《十七歲的天空》那部電影,去了台北夜店探索自己,當時我才發現,真的會搭訕我的,好像只有年紀比較大的老外,所以最開始想要扮女裝,是因為覺得自己在同志圈完全沒有市場。」他說,關於被愛的渴望,無論性別,生而為人,相信我們都是一樣的。

我們都曾為愛討厭自己的形體,討厭自己的身形、討厭自己驕傲的個性、討厭那雙不愛笑的眼睛,討厭不被愛的自己。對不自信的靈魂來說,好似你必須倘佯愛裡,才覺得自己活著,才覺得值得,才覺得自己有光,才足夠漂亮。

然而這樣的愛,充滿了危險的失重感,Kiwe 說,過去的自己,很像變形蟲,總是迎合,總是把自己放到一個又一個模型裡,塑成別人可能喜歡的樣子。同志圈拒 C,那麼就來裝 Man 好了,把頭髮剪短,改叫阿翔,但到頭來,氣質會說話,真正的自己,始終假不了。

「我發現,我還是非常喜歡這些漂亮的東西啊,留長髮的我就是比較有自信、我就是喜歡化妝啊。」Kiwe 說,外表確實有九成影響力,當你非常喜歡自己、擁抱自己時,這個世界才會回過頭來擁抱你。

看他靈動的眼睛,好似走過漫漫長路,說過千言萬語,最掏心掏肺的還是那幾句,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才有人會愛你。接著這話題,我忍不住問,如果「渴望愛」和「做自己」仍有衝突,那該怎麼辦?

「我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喜歡一朵花,你會很輕易地把它摘了,但愛一朵花,你會細心的灌溉它。我還是渴望被愛,而且既想要被灌溉,也想要翩翩飛舞的蝴蝶的青睞,其實還蠻貪心的。」

雖然貪心,但面對愛情,現在的 Kiwe 學會誠實,他不只一次說到,說謊需要代價,而此刻的他再付不起,所以索性不說謊,把自己攤在陽光下。

「現在的我,碰到喜歡的人會先前進兩步,如果他沒有來迎接我,我會停在原地,不再往前了。我想儘量去靠近那些喜歡我本質的人,我會跟人家說,我是跨性別,如此誠實,才會吸引到發自內心喜歡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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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最後,談到他期待如何透過自己的影響力,讓世界更好一點點。

他想了半晌,談的是尊重,「我覺得,尊重是,你不一定要喜歡他,但每個人有他做自己的自由權利,與其惡言相向,希望大家真的能夠知道,我們都是一樣的吧。」接著他說,自己就像是時代裡的犧牲者,但有時犧牲,也會是一場革命,這個想法來自太宰治在《斜陽》中的一段句子。

「犧牲者,道德過渡期的犧牲者。你、我 一定都是這樣的人吧?革命到底在哪裡進行呢?至少,在我們的身邊,那古老的道德規範仍毫無改變,依舊阻擋著我們的去路,不管大海表面的浪濤如何洶湧,底下的海水,也不為所動躺在那裏裝睡,更別提甚麼革命了,革命尚未起步、根本還沒開啟序幕,需要更多更多寶貴的犧牲,現在這個世道,最美麗的就是犧牲者了。」

——太宰治《斜陽》

Kiwe 說:「珍珠都是經歷過苦痛的砂礫吧。雖然曾歷過非常多不平等的對待,長大後想想,這些對待,也許無論任何性別都可能遇到,任何人都可能在某些時候,覺得自己像是怪胎異類、與眾不同。所以終有一天,當你到了某個年紀,某個時刻,就會覺得都無所謂了,所有苦痛都已經過去了。」

跨到 30 歲,想法已開闊許多,他認為,別再讓負面的流言蜚語變成壓垮自己的稻草,你要聽的是自己內心的聲音:「你要什麼?你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對自我的認識、體察自己的狀態,才是你最該在乎的事。

改變不是一兩天的事,與其改變世界這麼大的想法,不如從調整自己開始,Kiwe 說:「改變自己內心心態,覺得自己是正常的、是好的、是愛自己的,這些若都是肯定的話,那就夠了,我們照顧他人之前,要先學會好好照顧自己。」

縮小外在聲音,放大自己的內心,在認真傾聽自己的當下,你將會明白任何人的美好皆無可取代,因此你能更放心的擁抱真實,大膽地呼喊驕傲,望所有的丹麥女孩,都可以找到屬於自己的天空。

採訪後記

Kiwebaby 仍然很人來瘋,專訪間,他會變來幻去,一下穩重凝神,一下哈哈大笑。麥基說,Kiwe 像有多重人格,但我卻覺得,他帶有表演者獨特的氣場,在厚重的保護傘下,把自己放在近處或遠處,選擇最好看的一面,讓你憐愛。

聽 Kiwebaby 說話,好像是隨著他不斷地自我詰問,他習慣在語尾加上一個「吧」,讓所有回答,都還有個喘息空間,好似藉由這一聲「吧」,回問你:「嘿,我覺得是這樣喔,那你覺得呢?」

總是開放對話,伸手邀請交流,這是 Kiwebaby 的自在與 Chill,我想今天之後,也學學怎麼把 Chill 放到自己身上,畢竟自在,從來無需別人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