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當母親，同時當國家總理」紐西蘭最年輕的總理，帶著嬰兒重返國會

專屬女性的難題：能力太強會被討厭，能力不足更討人厭

理論上，傑辛達．阿爾登是工黨最適合在奧克蘭中央區推出的候選人。奧克蘭中央區包含龐森比（Ponsonby）、格瑞林（Grey Lynn）、韋斯特梅爾（Westmere）及荷尼灣（Herne Bay）等郊區，主要的組成是富裕的嬰兒潮世代，以及事業有成的年輕租屋族。

在 1970 及 1980 年代，這些郊區曾是亞太地區移民的家園，但後來被房地產市場盯上。充滿異國文化的老舊教會還在，但奧克蘭中央區的平均房價已經飆升到約新臺幣 5,900 萬元。

奧克蘭中央區在過去近一百年來都是工黨的鐵票倉。但在 2008 年，一位年輕人嶄露頭角，成為這裡第一位國家黨的國會議員。妮基．凱伊當年才 28 歲，但她成就非凡、工作能力強、性格開明、愛好自由風氣的社會，而且對於道德議題直言不諱，是國家黨中的明日之星。聽起來跟某人很像，對吧？

凱伊和阿爾登的年紀相同，是各自黨內受矚目的新秀。無論是否在相互競爭，兩人總是會被放在一起比較。後來，她們很快就狹路相逢。

當凱伊在 2008 年勝選時，有謠言傳出工黨將派出備受矚目的菲爾．泰福，把中央區的席次贏回來。泰福就住在金斯蘭（Kingsland，一個與中央區相鄰的郊區），而且已經在市中心成立競選總部，他似乎將成為工黨在奧克蘭中央區的候選人。

然而，阿爾登在 2009 年 9 月從懷卡托搬到奧克蘭中央區，於是外界開始揣測，兩人將在黨內競爭這個選區。結果，這個選區很快就落到阿爾登手中。泰福日後表示，能夠改成到奧克蘭西部的懷塔克雷（Waitakere）競選，他自己也很樂意。

在阿爾登被工黨選為奧克蘭中央區的候選人之前，《紐西蘭先驅報》（NZ Herald）的記者帕特里克．戈爾（Patrick Gower）用五個字描述這場選戰，而這五個字成為困擾阿爾登和凱伊將近十年的夢魘。

戈爾寫道：「奧克蘭中央區將展開一場政壇上的『辣寶貝之戰』。國會中最年輕的兩位議員傑辛達．阿爾登和妮基．凱伊將角逐席位。」

「辣寶貝之戰」這幾個字還被標上引號，但其實除了戈爾以外，根本沒有人用這個詞形容過這場選戰。無論如何，這幾個字從此離不開這兩個人。

當然，這句話本身充滿性別歧視。你能想像兩位 28 歲男性政客之間的選戰，被稱為辣寶貝之戰嗎？但大家都能理解戈爾為什麼會這樣稱呼。

保險套製造商杜蕾斯（Durex）在 2010 年的調查中顯示，凱伊在「紐西蘭最性感的名人與政治人物」的項目，獲選為最性感的女性政治人物。在 2011 年，也就是重要的選舉年，阿爾登獲得第一名，凱伊則緊追在後。

當時，阿爾登將這種對政治人物外表的問卷調查，比喻為「問一個人最喜歡吃哪種巧克力，結果最後只給對方果乾或堅果」。這句話一方面是在自嘲，另一方面也是在暗諷其他連排行榜都進不了的議員只是果乾和堅果（而在同一份問卷中，溫斯頓．彼特斯被壓倒性選為「最老奸巨猾的政客」，得票率超過 55％）。

由於政治通常是老男人的遊戲，這次的外貌之爭會引起話題，或許是因為有兩名年輕的女性在爭奪同一個席位。俗話說「閃電不會連續兩次擊中同一處」，但政壇上卻像雷電般連續出現兩位優秀女性，難怪媒體會爭相報導。

就連最資深的政治記者，也很難不在報導兩人的選情時提及她們的外表。一位頗負盛名的政治記者，就曾在報導中說阿爾登的長相「相當賞心悅目」。另一家媒體的國會記者，則在報導中說 2011 年的選情之所以膠著，是因為凱伊的對手「同樣聰明、同樣迷人」。

一位資深雜誌編輯在描述兩人的外貌時，說阿爾登的五官「比較突出，尤其是她今晚不吝露出的雙耳」。究竟阿爾登當天晚上是帶著驕傲刻意露出她的雙耳，還是那兩片東西剛好長在頭部兩側的位置？這種問題沒有人問過她。

在政壇上，凱伊在各方面占盡優勢。她曾在奧克蘭中央區擔任過選區議員，而奧克蘭中央區是重要的政治中心。她曾在處於劣勢的情況下，從激烈的競爭中勝出。

她是執政黨，阿爾登則是在野黨。從各方面來看，凱伊都占上風。然而在媒體上，她們總是被視為公平競爭。或許阿爾登的從容淡定，在媒體眼中是一大優勢。

在紐西蘭，謙虛是很重要的美德。就算只是用暗示的方式，說出希望自己在某方面可以比別人厲害，也是一件會惹人厭的事。假如你事業有成，別人會恭喜你，但千萬不要自己到處張揚。

紐西蘭人的高罌粟花症候群（tall poppy syndrome）特別嚴重，就算是在海外功成名就的紐西蘭人，也逃不過集體批判的魔爪。假如不懂得自我貶抑，就會換別人批評你。紐西蘭人似乎認為所有的成功都是出自於巧合。雖然這種精神有其可愛之處，但太過頭也會令人厭煩。

紐西蘭的獨特國情——討厭努力過頭的人

競選是個讓大家很不自在的活動：政治人物嘔心瀝血爭取選票，而他們努力的過程，往往會流露出拚命的氣息。選舉就是一件拚命的事。候選人無所不用其極，只為了說服民眾透過選票給他們一份工作。

紐西蘭人相當自豪的一點，就是他們不會對政治人物的一言一行大驚小怪，也不會在發生大事時打亂陣腳，這點與許多國家的風情不同。但紐西蘭人相當討厭努力過頭的人。

妮基．凱伊就是一個典型努力過頭的人。她是運動員出身，曾是奧克蘭中距離賽跑冠軍和超級馬拉松選手。她參加過 2008 年的馬拉松比賽，途中必須在沙灘上跑 3 公里、騎乘自行車 70 公里、步行 33 公里的山路，最後划獨木舟 67 公里。

照理說，這樣的成就應該為她加分，畢竟很少政治人物擅長運動。但沒有人想聽她在賽前必須付出多少努力進行訓練，只為了完成一項 99％ 的人這輩子沒想過要嘗試的活動。努力過頭的人，只會惹人厭。

不過，凱伊確實有身為當地人的優勢。她從小就在奧克蘭中央區長大。綠樹成蔭的郊區和私立學校，再加上具備科學和法學學位，讓她和阿爾登在莫林斯維爾的成長過程形成強烈對比。

雖然兩人起跑點不同，但工作經歷十分相似。兩人在 2000 年代初期都曾為黨魁工作過（阿爾登為首相海倫．克拉克工作，凱伊則為在野黨黨魁比爾．英格利希工作）。凱伊 2003 年在歐洲處理政府政策專案，阿爾登則在兩年後前往歐洲，在羅尼．佛萊納根爵士底下負責警務問題。

當阿爾登在努力成為國際社會主義青年聯盟主席時，凱伊正在擔任國際青年民主聯盟（International Youth Democratic Union）的副主席。國際青年民主聯盟稱自己為「由追求增加自由、減少政府干預的一群人，所成立的中右翼政治青年團體的國際聯盟」。

兩人都為了參加 2008 年的大選返回紐西蘭，不過凱伊為了認真競選奧克蘭中央區的席位，早在 2007 年就搬回家鄉，阿爾登則到選舉前一個月才回國，而且目的只是為了在懷卡托露臉而已。兩人都常被媒體用「踏實」這個詞形容。

由於同性相斥，她們的關係從來沒有親近過。當然，彼此在選舉上具有競爭關係，所以本來就很少有機會互動。兩人彷彿知道，這輩子在職涯上都會被拿來和對方比較，注定成為彼此的宿敵。

凱伊和阿爾登都很努力，但阿爾登的過人之處，在於她的競選過程彷彿鴨子划水。無論是在大眾交通工具上或小型企業，凱伊只要一逮到機會，就會到處宣傳她的理念。阿爾登則是到處參加活動，然後和民眾聊聊天。「喔，對了，記得投給工黨。」

當然，只有女性政治人物會出現「過度努力」的跡象。男性政治人物也很努力，但當他們想要刷存在感或開玩笑卻失敗時，眾人也只會一笑置之，反之，女性政治人物很少有機會能享有這種特殊待遇。凱伊聰明、能幹、真誠又平易近人，明明曾贏過一次選戰，卻因為她沒有阿爾登那麼風趣，就被外界認為她屈居劣勢。

阿爾登是家喻戶曉的人物，因為在 2008 年，阿爾登在一群新科國會議員之中，取得在紐西蘭全國廣播的晨間節目《早餐新聞》（Breakfast）中「政治新銳」（Young Guns）單元登臺亮相的機會。「政治新銳」是節目中固定的政治單元，由一位工黨及一位國家黨的年輕議員，針對當週的熱門議題進行辯論。

代表工黨的是阿爾登，代表國家黨的則是西蒙．布里奇斯。凱伊在 2009 年初曾多次出場，但她和布里奇斯與阿爾登之間的互動關係明顯不同。

當阿爾登和布里奇斯，以及後來由阿爾登和賈米．李．羅斯（Jami-Lee Ross）一起主持時，兩人總是很開心的湊在彼此身旁，甚至不時會開開玩笑。每當換成凱伊上節目，兩人之間卻總是保持 30 公分的間距，而且過程不苟言笑。

兩人的關係比起同儕競爭，更像你死我活的對手。然而，阿爾登和布里奇斯之間的互動關係，比較適合出現在電視上。

長達一整年的時間，每週都可以在紐西蘭全國播放的電視節目上露臉一次，這可說是阿爾登和布里奇斯兩位後排議員所發起的「政變」，因為這是讓選民記住他們的大好機會。雖然布里奇斯上節目拿到的費用比阿爾登高，但很明顯阿爾登才是比較受歡迎的焦點。

在野黨的身分對阿爾登也有利，因為她可以盡情批判執政黨，卻不必為工黨的作為辯護。此外，無論當週主題多嚴肅，阿爾登總是會以笑容或笑聲收尾，布里奇斯則是經常擺出一臉被虧待的表情。

無論是刻意還是無心，阿爾登建立個人形象的方式，在政治圈中相當罕見。比起政治人物，她彷彿先成為明星。現在二十歲左右的人，以前早上在上學的路上，都會聽到大家交頭接耳在聊阿爾登的事。他們可能說不出她在國會裡的職位或政見，但他們知道有個名叫傑辛達．阿爾登的政治人物。

對於一個只是新生、在野且列名的議員來說，這是相當了不起的事。比起政治成就，大家更認識她本人。這在許多年後，成為她獲選總理的關鍵。不過在 2010 年時，這項特質就已經為她帶來不少好處。

讓阿爾登競選奧克蘭中央區，表示工黨打算以毒攻毒。阿爾登和凱伊對許多事情抱持相同的觀點，當國家黨提議要在大堡礁島上進行開採時（大堡礁島屬於奧克蘭中央選區），凱伊挺身而出，反對自己政黨的決策。這麼做對她沒有任何好處：國家黨的支持者稱她是叛徒，在野黨則批評她是為了討好社會自由派選民才出花招。

2012 年，芭芭拉．李家族基金會（Barbara Lee Family Foundation）發表一份名為《完美音準：女性候選人的勝選策略》（Pitch Perfect：Winning Strategies for Women Candidates）的報告。

這份報告引述同樣來自該基金會的一份 2010 年的研究，並表示：「選民會樂意投票給他們認為具有資格、但自己並沒有特別喜歡的男性。但我們發現，即使被公認具有優秀的能力，選民也不會投票支持他們認為不討喜的女性。」

女性候選人既要討喜、又要有能力，但這兩個條件又會互相衝突，男性候選人則不會受到這種事影響。這份報告還寫道：「由於辦事能力和討喜程度緊密相關，當女性在競選期間犯錯時，會產生雙重的負面影響。」

這是個專屬於女性的難題：能力太強可能會被討厭，但能力不足肯定會討人厭。

阿爾登和凱伊兩人都才華洋溢，但阿爾登比較討喜，為什麼會這樣？原因很難說，也許是因為她比較有幽默感。凱伊相當受歡迎，而且她對於大堡礁島提案所採取的立場，後來被認為是很偉大的舉動，但當時媒體卻以養老鼠咬布袋的方式，將整件事定調為一名女性試圖削弱自己的政黨。

奧克蘭中央區的選戰相當具有城市和自由派的特色。在阿爾登和凱伊的選區中，充滿許多年輕的專業人士和小型企業。她們兩人也是目前為止最年輕、卻最積極競選的候選人。2011 年在奧克蘭中央區的選舉過程，完美演示社群媒體如何成為競選工具，這兩名年輕女性更是社群媒體的完美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