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人懷胎十月的過程裡,鮮少聽見丈夫的聲音。

當我們思考懷孕的女人與孩子,總是將「兩個人」套在一人身上,使母親角色時常大於她原本的姓名。在這之中,有多少女人成為母親之後,遺落了自己的姓名,而成為孩子的媽。

陳茻說,她是她,孩子是孩子。我們作為獨立的個體,不該因為父職與母職的產生,而有所變化。

文|陳茻

大概兩個月前,發現妻子懷孕了。

開始的那天早晨,妻子跟我說她懷孕了。其實本來也有懷疑,但最初用的驗孕棒沒反應,我想說緣分未到,就沒多想。那時我還開玩笑,拿原子筆在驗孕棒上劃線,想拿去整親友,結果因為畫得歪歪斜斜而作罷。

大概一週後,妻子越來越不舒服,容易累,我們想說再測一次。而後,就開始了一連串新的旅程。


圖片|Photo by John Looy on Unsplash

「如果我們之中多了一個生命,那麼就好好待他、伴他長大,如此而已。」

關於懷孕三個月不能說這件事,我們從一開始就不想管。身邊有遇到有聊到的朋友,很多都早早知情了。

三個月的禁忌確實有醫學根據。前三個月不穩定,很可能一不小心就流掉了,所以很多人傾向先不說。但我總在想,這背後預設的價值我真的能接受嗎?

胎兒平安是幸,流掉是不幸。

而我只是在想,我們兩人的婚姻,本就幸福如是,有風花雪月,有柴米油鹽。

這些日子很好,我可以想像就這樣到老。

如果我們的生活中多了一個生命,那我們就好好待他,伴他好好長大。如果來了又走了,那就是個過客,生命有太多告別,也不必執著什麼。

如果真的要孩子,就再一起努力努力。最重要的是我們互相陪伴彼此,就這樣而已。

所以我們沒有特別在守什麼禁忌,有人問起,或是覺得該說,都不會隱瞞。也因著這個態度,許多工作上的事早早得到體諒與幫助,想想這樣真的比較好。

陳茻:站在丈夫的位置,我只能拙劣地陪伴,其餘無能為力

我也曾想過,如果孩子最後沒有生下來,那該如何?

想起來是如此平淡,但我唯一不能釋懷的,是這段日子妻子所受的苦。

在我來說,那是一種很深很深的無力感,身為一個男人,再怎麼努力,就是無法替女人懷胎,無法陪她痛。

這段日子,總有這異樣的感受:那肚子裡的生命確實與我切身相關,但似又是完全抽離我的存在。如若我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我隨時可以走人。生命是如此的不公平。

身體的分隔讓我第一次意識到,站在丈夫的位置,我付出再多,有些事依然不成。頭痛、胃痛、種種疲累與掙扎。我只能拙劣地陪伴著,其餘無能為力。

「如果可以天馬行空許個願,我想替妻子懷這個孩子。」

這是某天我們聊到的,是啊,我的身體那麼強壯,她的又那麼孱弱,為什麼?

因著這點,即便再怎麼理性,我卻無法雲淡風輕地說一切隨緣,有就有,沒有也好。

「妳始終是妳,是一個人。妳只是一個懷孕的女人,不是兩個人。」

前段時間,我整理了思緒,努力想告訴妻子我的想法。

我告訴她:對我來說,妳始終是妳,是一個人。

如今妳身為一個獨立的個體,一切並沒有變,妳只是一個懷孕的女人,不是兩個人。

等到孩子出生了,母子分離的那一刻起,那就代表我們的生活中多了一個人,但作為母體的我的愛人,她始終未曾增減。或許這說起來很多人會覺得對胎兒不公平,但這一點我並不想退讓。

一個人的生命一直都該是完整的,該被完整對待,並不該因為懷了胎而平添什麼新的愛。愛一個人,疼一個人,就是如此而已。

而這社會上看待一個懷孕的女人的方式有時很糟,彷彿寄宿了一條生命後,人人眼裡都只剩那根本還沒出世的孩子。該如何又不該如何,身為孕婦,要受盡社會的指教,但身體的苦只能一個人吞。

在這一片「為了孩子好」的聲音中,懷孕的人終於失去自己的形狀。

我並無法具體地去愛我未出生的兒子,畢竟我還不認識他。但我愛我的妻子,那是千真萬確的事。孩子哭著來到的那一刻之前,我所對待的,只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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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未曾『為我』生了孩子。」懷孕的女人始終是獨立個體,仍該為自己而活

前段日子裡,看到日本的女星在產後自殺,網路上一片質疑乃至撻伐之聲,都說「有沒有為孩子想?」 我當時想說話,但忍住了。

現在,我想藉這個機會說的就是這個。我至今依然覺得,妻子受了這麼多苦一點也不合理。身體的不合理、心理的不合理,這個社會,更不合理。

我只想再次強調,不管生前產後,懷孕的女人始終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她可以為所愛付出,但自始自終,都只該為自己而活。

而我感謝我的妻子,是因為我愛她,也謝謝她愛我。這與她生不生孩子無關,她也未曾「為我」生了孩子。

我不想說「我即將成為一個父親」,因我還沒真正成為這個角色

我如對朋友說起這事,我都說:我的妻子懷孕了。我覺得這是最精確的描述。

很多人會說:恭喜,要當爸爸了。

我知道,很多責任會突然被創造出來,我擔得起,但仍想說說。

我不想說「我即將成為一個父親」,是為了我還沒有真正成為這個角色,我也不確定我是不是能扮演好。「父親」這個詞對我來說有其意義,但這個意義並不因血緣而成立,也沒有任何一個生命在來到世界上之前,就該被這層關係框限住。

我之所以能成為兒子的父親,是為了我未來能好好待他,盡我為人父的責任。或許我們將建立很好的關係,或許不,總之,我盡全力試試。

但我的兒子,終也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我們會陪他長大,直到他有能力過一個不被我們干涉的人生。

而我思考著的,也不只是即將成為父親這事。我在一切的關係中都將改變,我會成為一個有孩子的丈夫、有孩子的兒子、孫子,有孩子的人。

如果真要有期許,我希望我的兒子是個懂得愛人、尊重人的人。當然,也希望他與他的母親和父親一樣,深愛這片土地。

有人問我開不開心,我想想,實在沒有什麼興奮之情。這事對我來說不悲不喜,但戰戰兢兢。

我想,這孩子是來讓我看見自己的不足,而我想努力,願我能在這段新的關係中,成為更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