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時候,總無法理解,為什麼自己必須承受這麼多離散。然而長大後,也漸漸知道,父母也是人,是人都會犯錯,更多時候,他們不知道拿這破破爛爛的婚姻怎麼辦。

為媽媽煮一鍋海鮮粥

最近讀了很多媽媽跟女兒的書,從林蔚昀的《我媽媽的寄生蟲》,到厭世姬的《厭世女兒》。厭世姬不斷質問:「母女相愛是天生的嗎?是必然的嗎?母愛到底是什麼?」厭世姬與她母親的故事在書裡有很多描述,讓我忍不住想起我與媽媽的愛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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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不是個典型的「媽媽」,她當然會做飯、照顧小孩,甚至賺錢養家,但她同時也堅持要有自己的事業,跟朋友相處勝過陪小孩寫功課。在我們還小到無法照顧自己的年紀,她常常缺席。我卻一直愛著她。我不只一次被她放鴿子,被她欺騙。也是這樣的媽媽,帶著體弱多病的我四處求醫,在我深夜高燒急診後,她怕我燒傻了,回家的路上騎機車帶我繞圈,想知道我是否還清醒。我的燒略略退了,趴在媽媽的背上,她壓抑自己的不安,假裝輕快地問我:「你還記得這條溪嗎?」「要不要去木工廠拿一些木塊回家玩?」

天濛濛亮,世界都還沒有醒,只有我跟媽媽,在薄霧溪畔慢行,那是屬於我的霧中風景。另一個霧中風景,是父母協議離婚那年(後來因為爸爸罹患癌症,媽媽極重義氣,決定留下來照顧父親),我被送到桃園,寄養在阿姨家。桃園多霧,由濕轉暖的季節,校園總是被濃霧籠罩,我看不到遠方,身邊也沒有人陪伴,大霧中,我只有我自己。

我曾經不只一次下定決心不要媽媽了,但只要她召喚我,我就回到她身邊。

其實我非常樂意取悅她,雖然我們分住在兩個不同的城市,雖然她曾經是逃家的母親,我是逃家的女兒。

媽媽喜歡吃海鮮。有一年,我在萬里做田野,漁夫回港時,常常送我剛入港的萬里蟹,我寶貝著裝在保冰袋裡,巴巴地開好遠的車回媽媽家,為她煮一鍋螃蟹粥。我只要一煮海鮮就失心瘋,整鍋澎湃到滿出來。先用醬油抓一下肉絲,醃著, 蔥切段、紅蔥頭切末;起油鍋,爆香蔥段、蔥末、肉絲,再下生米炒香,加水慢熬,熬到米心熟了,快速地依序下螃蟹、蝦子、透抽、干貝、蚵仔,大火滾的時候放蛤仔,蓋鍋蓋數到十,熄火,略燜,數到三十,海鮮粥就好了,撒點胡椒、芹菜末,就可以上桌。海鮮粥也可清簡著做,時間多就用生米熬,湯濃米爛;時間少就用熟飯來滾,快速簡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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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PIXTA

有回媽媽來台北小住,我帶她去國家戲劇院看唐美雲歌仔戲,看完戲回家,媽媽喊餓,我蛇進廚房做宵夜,撕兩包滴雞精當湯底,晚餐吃剩的白飯放進去滾一下,扔兩塊螃蟹、幾尾大蝦仁、兩三顆干貝,超豪華宵夜完成!海鮮粥上桌時,媽媽高興得不得了。她回去後不停地跟鄰居炫耀:「我女兒帶我去國家戲劇院看歌仔戲,還煮海鮮粥給我吃捏!」可以讓媽媽炫耀一下,比什麼都值得。

有時候想起童年的眼淚,還是很心疼小小的我跟弟弟要承受這麼多離散,可是我們都長大了,明白人生有很多不得已,明白父母不是故意犯錯,他們只是不知道該拿自己破破爛爛的婚姻怎麼辦,他們也只是心碎的人而已。幸好媽媽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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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相愛也許不是天性,我很高興我終於有機會理解她。我想透過食物與文章傳達的,不僅僅是和解,而是在痛苦中,找到溫柔的可能。

能夠為媽媽煮一鍋海鮮粥,我心懷感激。